第十一章(第3/8页)
凌清扬觉得白云塔变得朦胧模糊,并开始旋转起来,而且越转越快,向自己头顶坍塌下来。她腿一软,差点儿坐在了地上,被郭煌一把扶住。
“近来商务上的事儿太多,没有睡好觉,低血糖犯了。”凌清扬用手指按住太阳穴,有意掩饰。
郭煌看她面色苍白,便信以为真,扶她在塔边的木椅上坐下:“凌总,要以身体为重,今儿我请客,陪你到惠济河吃小吃去。”
凌清扬感到了那双大手的温热,脸上慢慢有了笑意,语音也恢复了平静:“饭不忙吃,你要是没事,陪我去一趟文物一条街散散心吧。”两人一拍即合,马上驱车向文物一条街驶来。
傍晚时分的文庙街十分热闹,这里的仿古建筑鳞次栉比,门首的红灯笼映照着雕梁画栋,小商店的营业员都峨冠博带,穿着宋代古装,招徕着游客。凌清扬随着郭煌徜徉其中,仿佛置身于遥远的岁月。只见各店铺门前,摆满了夺人眼目的古玩,有沾着陈年土垢的瓦罐、乌眉皂眼儿的陶佣、锈迹斑斑的古剑、灰头土脸的佛像,其他如珍珠玛瑙、玉器官瓷、古书善本、各类文物琳琅满目,仿佛天下的文物尽聚于此,俨然就是一家家小型博物馆。
见凌清扬煞有介事和店主讨价还价,郭煌暗暗拉了拉她的衣襟,走到街上。
“凌总,你是淘货还是开眼?”
“当然是先开眼,后淘货喽。”
郭煌摇摇头,“你要是淘货,今儿就算了,因为这满街上从南到北很少有真东西。”
“那淘货到哪儿去,又怎么淘?”
“你跟我走,这叫外行看热闹,行家看门道。河里没鱼市上见,得预先对上码子,才能看货,那得另定地点,今儿我先领你开开眼吧。”说完背手而行,让凌清扬紧跟其后。
在一家陶器古董店,郭煌和老板交换了一下眼神,也不搭话,便径直走过柜台,掀开门帘,沿着黑乎乎的甬道走到了店铺的后作坊。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房子,放着几只注满泥浆的木盆,几个打工仔戴着橡胶手套正在一堆青铜器上用刷子上下涂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酸味。郭煌见弓下身子的凌清扬面露惊诧,低语道:“这种泥浆里混合着稀硫酸,可以把新铸铜器表面的亮光蚀掉,造成古旧蚀斑,再粘上绿锈,抿上些生坑中的泥土,自然就是出土文物了。”
凌清扬暗暗吸了一口冷气。她看到墙角处有一尊木雕佛像,整体沧桑斑驳。郭煌笑笑道:“这是一段老树根所做,用酸液泡得去脱了胶质,让木质松散腐烂之后,看上去年深日久,骗的就是你们这些腰缠万贯的大老板哪。”
两人走出店外,凌清扬仰天长长出了一口气,她心里惦着的是另一件事,便转而问郭煌说:“今天跟着你真开眼界,我收藏文物多年,这会儿觉得脑子快不够用了,做旧如旧,我算明白了。可这套把戏能蒙得了行家吗?”
郭煌摆了一下手,也不答话,转身走入了一家唐三彩的专营小店,和老板打了个招呼,伸手抓起了柜台后边的一个紫色瓶子。
“看清楚了吗,这是高锰酸钾,能消除光亮的釉色。新烧制的唐三彩一经涂抹,全成了高价品。这才叫‘换皮’,真正的功夫被称作‘换胎’。前不久,这条街上了一批陶罐,经文物专家鉴定,是千年古窑烧制,有人还跟着买主到了出土的地下窑址,亲眼看供货人当场挖出了旧窑,从生土中刨出了原装货。根据专家对陶片的化验结果,市文物局不惜血本花了十几万把这批陶罐一股脑买了去,你猜怎么着,没想到不到一个礼拜,更大一批相同的陶罐又摆在了柜台上,这才知道是假货。全是农民用老窑土烧制,预先埋在这旧窑土层里的。”
“郭煌,这工商部门难道就不管吗?”两人走出小店,影子被身后的灯光照得朦朦胧胧。
“你这叫少见多怪了,不管是真是假,全凭个人喜欢,他又没有标明自己的是文物。你觉得值就买,不值就不买,买主和卖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不偷税漏税,只要看上了货,工商何必惹这麻烦。再说了,这年月什么没有假?假烟、假酒、假广告、假文凭、假官帽,那才是害死人的。反过来说,这文物造假算得了什么?如今啥不造假,全省十几个地市,梁州的经济倒数第几名,可招商引资喊得震天响,一个热热闹闹的菊花花会,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到底多少人来投资?甭听那些吹喇叭的瞎吹,就说这房地产开发,美其名曰叫‘经营城市’,政府拿地卖钱,把胭脂粉都涂在几条大街的脸面上,腚沟后的老百姓破房子没人管。更可惜的是,随着推土机的轰鸣,还把这古城的宝贝全压在了地下,搞破坏性的开发,使这天下奇观城摞城永远埋在了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