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事本(第5/7页)

这个情况得上报。一上报,戴天又把我的案子发给了别人。许鹏给接了,我们队就只能听从安排交接工作,事无巨细把现有的线索全部移交。

许鹏办事我放心,这比跟宫立国对接舒服多了,都是自己人。我从来也不是争功劳的主儿,但是我办案喜欢有始有终,最硌硬干一半儿让人给抹下去。虽然戴天一早答应的也是“你先查着”,但我就是不爽。不愧是我师弟,他是最知道怎么给我添堵,尤其他心里始终绷着根弦儿—让谁立功也不能让我立功,我一直是他假想敌,虽然“胜负”早已见分晓,但他就是怕我“绝地反击”。别看这是师父让我回来帮他,帮,他是接受的,可帮在他这儿就是打开案件局面,只要局面打开了,换谁继续查不是查?好在许鹏跟我说了:“你该咋查还咋查,咱俩随时通气,甭管丫挺的那一套。”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戴天没给我留继续参与案件的机会,他督促我大力梳理旧案,全力以赴创造业绩。拿着鸡毛当令箭,搬出红头文件,提醒我的本职工作现在是这。恰逢这时来了一个案子,旧案,有知情人说要提供新线索。我也只能作罢。

在接待处,我见到了前来提供情况的许艳红。她很瘦、看起来十分憔悴,面颊凹陷,脸上的皱纹跟她的一头黑发格格不入,显得那头发假得厉害。

把她带到我们的办公室,我请她坐下,王勤很有眼力见儿地给她倒了杯热水。

许艳红现今处于乳腺癌晚期,已经没有继续化疗的必要了,医院给宣判了死刑,叫回家吃着止疼药,痛痛快快过所剩无几的日子。

她给我们提供了一个什么情况呢?

牙医贾洪洲跟1997年7月1日遇害的汪燕系男女朋友关系。

当时她没有如实做证,因为她单方面喜欢着贾洪洲,她是他当时的护士。我们警方到诊所走访情况的时候,贾洪洲已经走了,一听说是找贾洪洲的,再听闻是打听他跟汪燕是否有私人关系,她立马觉得不对了。但是她没有说,因为她信任贾洪洲的为人,贾洪洲为人很善良温柔,好多妈妈都喜欢带着孩子找他看牙,他对待女性、对待孩子都特别亲切。再来汪燕不是个好女人,她曾目睹汪燕跟别的男人约会吃饭,看那个举止神态就知道不是普通朋友。但是贾洪洲走得匆忙,许艳红心里存了个疑影儿。然后就是突然辞职了,说要去日本进修,但是他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个打算,要说俩人平时也是愿意聊天的,至少许艳红觉得贾洪洲很拿她当朋友,他跟汪燕交往也是他自己告诉许艳红的。好在随后这案子告破了,说是大明眼镜的老总邓志光杀了人。许艳红松了一口气,这事也就过去了。她后来联系过贾洪洲几次,都没联系上。但现如今眼看就要撒手人寰,许艳红不死心,还想再见见这个年轻时倾慕的对象,可她动用了好多手段,包括还聘请了私家侦探,一查,不对了,2002年他们家里人上报了人口失踪。贾洪洲1997年并未出国,而是失踪了、人间蒸发了。左思右想许艳红觉得不对,所以上我们这儿来了。

这桩案子我不曾参与,尤其许艳红提供的“新情况”事关重大,案子判都判了,不是说板上钉钉的事不能质疑,但总要让我们了解了解情况吧?可我还没开口,给她做笔录的夏新亮耿直得叫人扎心,他对许艳红说:“你知不知道,如果情况属实,你的一念之差,不仅放任了凶手逍遥法外,还害得一个清白之人摊上了牢狱之灾。有人享受着不该享受的自由,有人却被生生剥夺了自由的权利。”

许艳红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我只是选择了相信我愿意去相信的人。我不是替自己辩解,活到我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境地,我就算把秘密带进坟墓又怎样?可我放不下他,更不愿他一错再错。以我对贾大夫的了解,倘若这真是他犯下的罪,他内心一定备受煎熬。我死都要死了,我最后能帮他的,也就是给他一个解脱。我始终坚信他是个善良的人。”

我送了许艳红出去,承诺一定会梳理清楚这个案件,翻回头来我就把夏新亮训了一顿。这孩子轴,也耿直,做我们这份工作,我赞赏他轴、鼓励他耿直,但这是对案件,不是对人。我们无权去置评别人,哪怕是法官,也只能判决案件,他也无权去置评一个人的为人。夏新亮顶了我一句,问我那谁有权置评别人。我回答他:他自己的良知。

我们争论的当口,王勤已经找出了老卷宗,李昱刚见我俩都有些激动,没有出来调停,而是转移斗争方向:“现在争论人性问题有点跑偏。谁也不是圣人,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也都没结论呢。当务之急,是研究研究这个案件。不能说跑来一个知情人,咱就推翻原来的侦办结果、就推翻法院的判决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