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12/16页)

周五晚上,陈青抱着被子坐了一夜,这套房子已经卖了,再过两个月就得腾房;海淀那套如果不买,50万定金收不回来了,而且一家三口很快就面临着无家可归的境地。天空微微泛白的时候,她把高畅拽起来,红着眼睛,告诉他一个重要的决定:我们离婚吧。

高畅吓了一跳,以为媳妇一夜之间让房子逼疯了。但是陈青很理智很冷静地对老公说:“高畅,政策我研究透了,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出路。这套房当时只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那时候你没有收入,贷款也是我一个人贷的,所以,只要我们离婚,你马上就能算首套房,首套房首付只需要35%,我们的预算还是够的。你不用担心,这只是个策略,我肯定跟你复婚,你要有什么不放心的,小骏归你,钱也都转给你,我净身出户,怎么样?”

“不是不是,”高畅彻底被吓醒了,他打断陈青,“这不是复不复婚的问题,我们怎么能为了买房子离婚呢!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将来孩子长大了看我们结婚证,怎么解释啊,小骏都三岁了,咱俩才结的婚?何况你这还怀着老二,万一那套房过户拖个两三月的,这孩子岂不成了私生子啦!我不同意,肯定不同意!”

陈青呆呆地看着高畅,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那你说怎么办!让我去大马路上生老二吗?那50万就不要了吗?你不离婚,那你倒是出去借两百万啊!”

看着媳妇脆弱又无助的样子,高畅心里也发酸,他紧紧搂着陈青安慰她:“别哭了,一定会有办法的,我来想办法,实在不行,咱们就回美国去,你不是总抱怨北京的空气太差,对小骏身体不好吗,不行咱就走。”

没想到,陈青哭得更凶了:“回美国,你说得容易!现在关系资源都在这儿,怎么回去?!当初就是你非要回来创业,拿着Google的offer(录取函)也不去,创业创业!创业这么奢侈的事儿,是我们这样的普通家庭玩得起的吗?!你说你随便在哪个公司上几年班,现在咱家至于差这200万吗?!我不管,不离婚你就去借钱,反正那房必须买,50万的定金我要挣大半年呢,说不要就不要,你怎么那么能败家呢……”

高畅是不可能开口跟人借钱的,何况两百万这样的大数字,大概也没人会借给他,所以,一如既往地,他还是拗不过陈青。2017年3月23日,在纠结了一周之后,在他们结婚的第七个年头,两个曾经让旁人羡慕不已的神仙眷侣离婚了。高畅扶着挺着肚子的“前妻”走出民政局,突然想起那个飘雪的冬日,在日坛涮肉那个氤氲温暖的小包厢里,陈青拿着小红本幸福地对同学朋友们说:2011年1月1日,就是一生一世,一心一意……

春风拂面,高畅的泪水糊了一脸。

陈青离婚的第二周,江中亮终于跟谢晓丹提领证的事儿了,其实还是江妈妈的意思,她说:“我现在身体虽然恢复得不错,但这个病终究是好不利索,你和丹丹的事儿办得半半拉拉,万一我又病了,叫我怎么放心。”江中亮这才想起来,原来他和谢晓丹不是过家家,还需要领个结婚证。吃早餐的时候,中亮问晓丹,你什么时候有空,咱去把证领了吧,婚礼也得计划计划,想要个什么样的婚礼都依你,别让我讲话或者表演节目就行。

这张谢晓丹盼了许久的、通向上流阶级的船票终于到了,她的内心却百感交集。她从不奢望和江中亮之间能有那种惊心动魄的爱情,只是期待时间的价值能让他们相濡以沫,可眼下看来,这份普通的期待,也是奢求,注定两个人要同床异梦一辈子了。还有一些很现实的问题,比如,孩子怎么解决?不知道江中亮的性取向时,谢晓丹还曾努力在两个人索然无味的性生活中制造生趣,自那个领悟占据她的大脑,他的亲吻都令她排斥。她尝试着把他看作亲人,这似乎是唯一的出路,可一想到要和亲人同床共枕,要为亲人一辈子守身如玉,那种绝望就令人窒息。

这种时候,谢晓丹就不止一次地想起蔺达,想起他年轻的气息和奔放的荷尔蒙,他背着背包去周游世界了,各种各样的明信片从世界的各个角落飞到谢晓丹北京租来的“家”,他的不放弃看起来没有道理,和从前的漫不经心同样说不通。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翻看蔺达的朋友圈,看高山大海,灿烂的笑脸,诗和远方,那些明亮的色彩和线条翻飞着,扭转着,幻化成另外一幅画,一幅霸占着她的大脑,挥之不去的画。

谢晓丹低着头喝咖啡,未置可否。从十五岁起,她就在策划这场婚礼,穿什么样的婚纱,放什么样的音乐,吃什么样的蛋糕,装饰什么样的鲜花。眼前唾手可及的这场婚礼,有非常大的可能性,比自己过去二十年的想象都更加阔绰荣华,她离开了东北那个逼仄的小房子,跟着几千万人的洪流涌入北京,登上全中国最高的楼,住进了最富有的中央别墅区,种种物质和精神上的奢侈与丰富,远远超越她年少时乏善可陈的想象力。没错,这场婚礼,是上流社会生活的开始,同时也通向她人生中最绝望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