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12/16页)

老人跪下来,拉住她的衣裙:“丞相夫人,求您,放过我儿我孙,作孽的人已经走了,被夫人您烧得尸骨无存,他们只是知道,此时同他们,并没有关系。”

姜婳手指尖一颤,轻声问道:“父亲,大哥,谢欲晚,从一开始就知道姨娘是被姜玉莹害死的事情吗?”

她将那个名字轻描淡写。

老人颤抖着身体,只觉得前面这个孙女,已经不是她认识的模样了。玉莹已死,死前居然将她儿她孙都抖了出来,她又是心痛,又是怨恨。

事已至此,她再不承认,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老人顺着姜婳的话,颤身道:“阿禹,玉郎,丞相大人,的确最初,就知道了一些内情。但是,夫人姨娘总归是自杀的,是自杀的啊,也不能,不能算玉莹杀了人。阿禹和玉郎知道后,已经惩罚玉莹了......”

丞相大人。

姜婳第一次,有些疲累。

持着匕首,刺入姜玉莹胸膛前的时候,她没有觉得疲累。

放那把火,站着看火从天暗烧到天明的时候,她没有觉得疲累。

但此时,从祖母嘴中听见‘丞相大人’四个字时,一种疲累感,袭击了她,让她有些站不稳。

原来,真的是真的啊。

她以为,她可以试着,相信一下这人世间的爱意的。

原来,不能啊......

她扶着椅子,望着面前依旧在求饶的老人。她准备走了,转身却被祖母拉住了衣裙,她有些收敛不好自己的情绪,此时不想面对更多的事情。

但老人已经哭诉了起来:“夫人,放过阿禹玉郎吧,看在......奉常府将您养育长大的份上。如若没有玉郎,你也见不到丞相大人,也无法到达如今的地位。夫人您便......放过他们吧。”

“玉莹的过,玉莹已经还了,她也不是故意的。玉莹那丫头,只是觉得,是因为季姨娘,她的娘亲生她的时候,才会难产。所以玉莹那丫头,才做了这些错事。她只是太爱她娘亲了,也不是什么坏人。”

姜婳怔了一瞬,转身,愣住。

什么意思。

她听见自己轻声问:“因为殷夫人难产,所以姜玉莹记恨我姨娘,这些年才做下这些事?”

老人哭着点头。

姜婳垂头,只觉得讽刺极了,她声音惶然,又多了一丝怒意:“殷夫人难产之时,姜玉莹刚刚出生。刚出生的婴孩,还能记住这番事情吗?祖母,为何你能将姨娘那些苦难说的如此轻巧,姜玉莹无辜,她所作所为,还成为正义之举吗?”

“那我今日,为姨娘,杀了姜玉莹,再去通州捕了姜禹姜玉郎,是否也是合情合理。婴孩不曾记事,又是谁,同她说的呢?祖母,你又是何时知道,你在其中,又尽过几分力。”

老人被她说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哭。后面断断续续说的东西,姜婳已经听不太进去了。

姜婳只觉得可笑,一切都可笑的可怕。

为何她姨娘苦痛的一生,只是源于这般荒谬的一句记恨。

只因为一个不耐心孩童哭闹的奴仆的挑唆,她姨娘便要承受这世间鲜有之苦痛,她颤抖着身子,逼自己将泪咽回去。

向前走,再没有望后看一眼。

杜嬷嬷迎上来,却发现情绪不太对,一句“三小姐”又咽回去。姜婳没有理睬,提着衣裙,向门外走去。

好恶心。

她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院中了。

她想回家。

想到这,她步子却陡然慢了下来,她惶然望向前方,心中一遍一遍重复适才祖母口中的‘丞相大人’。

轻笑了一声。

她哪里有家呀,那是丞相大人的家。

太可笑了。

这世间的爱,都太可笑了。姨娘爱她,为了她去死,谢欲晚爱她,欺骗她数十年。如若爱是让人赴死,爱是让人痛苦,被诗文描摹无数的爱,究竟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她不要,不要了。

荒谬又可笑。

*

回到府中的路上。

橘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她知晓自己可能没太控制住情绪,但又觉得,她为什么要控制情绪。

她望向橘糖,浑身尖锐,却在望见橘糖眼中的担忧时,陡然变软。

......橘糖又有什么错。

她迎上橘糖的目光,声音压了压,等到平静些时,才轻声道:“我没事,不用担心我。祖母那边,我们以后就不用去了。事情都处理完了,没事了,橘糖。”

橘糖心疼地将她一把抱住,车帘微微掀起,她看见一辆囚车从他们马车身边驶过,囚车上被扔满菜叶子的男子,她认识,是前些天被传派人行刺天子的安王。

她同那男子孤傲的眼神对上了一瞬,随后便匆匆而过。

橘糖不合礼制地将她拥在怀中,她也没有推开,只是,那个从前能让她感受到暖意的怀抱,此时,也变作了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