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灾后(第12/13页)
里正吩咐儿子:“等过些日子外头安定下来,你跟他们几个去城里买些香烛纸钱,乔三汉给咱家做了半辈子活,我们总得烧个纸钱让他在地底下过的舒心点。”
说着,里正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并非里正张狂不稳重,无论谁突然得到这般多的财富都平静不下来。②
正因如此,里正这段时日几乎完全忽视了东小庄,若非七叔公跟他说起,里正竟不知道王宝兴已经死在了洪水里。
“什么?隔壁那个童生老爷人没啦?”
七叔公感慨地点头:“是呐,听说东小庄都在给他整治棺材啦。”
作为织女镇陈氏宗族里辈分最高的人,七叔公跟王宝兴的交集不算少,他之所以前来找里正,就是为了探探里正的意思,商量是否去吊唁。
别看只是吊唁这等小事,里头的名堂却不小。
如果当作无事发生,意思就是织女镇跟东小庄继续过不远不近、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去吊唁的话,则代表全然接纳东小庄是自己人、往后可以互结姻亲成为彼此的倚仗。
织女镇的人在洪水中死去大半,而被嘲笑成旱鸭子的东小庄仅仅没了二三十人,这并非他们头一回见识东小庄的实力,却是最深刻的一回,东小庄着实不可小觑,再过几十年他们站稳了脚跟,必定有一番造化,七叔公的意思是尽早同他们结交。
或许觉得七叔公的话有道理,里正说:“等明个儿我亲自过去瞧瞧。”
见到里正时,王宝兴的尸骨已经运了回来,他唯一的儿子崇运跟王氏族里最年长的子侄重新给他收敛了尸身,埋葬的地界就在东小庄不远处。
下葬时,里里外外围满了族人。
无论男女老少皆满面带悲戚之色,有人甚至当即伏地痛哭,或许他们亲人死去的时候他都不曾如此悲痛过。
王宝兴对于东小庄而言,不只是村长,更是带着他们从尸山血海中活下来的引路人,倘若没有王宝兴,绝大多数人恐怕都得在死在逃荒途中,在东小庄众人眼中,王宝兴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然而,如此大公无私的族长、如此受人爱戴的族长竟悄无声息离开了人世。
刘福贵已经泪流满面,他顾不上擦拭眼泪,只不停给族长烧香祈福,既然仙人肯眷顾自己,刘福贵愿意把剩下所有的灵力都转移给族长,盼着他死后能够位列仙班,再不用忍受世间纷扰。
有人号啕大哭、有人低声抽泣、还有人一个劲儿不停对着王宝兴的墓碑磕头。
墓碑是族人自己搬来石头、一点点磨平,又求唯一识字的木槿在上头写了碑文,他们照着碑文的形状一笔一笔刻上去的。
灾后家家户户受到重创,崇运不想这般劳动族人们,多次试图阻止,族人们却道:“俺们不是替你做事,是想给族长尽最后的真心,没有族长,俺们哪还有站在这里说话喘气的机会?”
崇运抹了把眼泪,直愣愣看向王宝兴的棺木。
爹,你原先总是替族人们操心,操心到身子都熬坏了,你对他们的好,他们都记着、都没有把你给忘掉,倘若你泉下有知也该安心长眠了……
几百号人团团围住王宝兴的墓,连向来喜欢玩闹的孩子都变得沉静。
有孩子天真地问她爹娘:“族长爷爷去哪里了呀?他还会给我饴糖吃吗?”
她刚满五岁,尚不清楚死亡的概念,只知道大人们都是来送别她的族长爷爷,孩子幼小天真的脑袋里涌现出无数疑惑,明明来送别族长,可为什么族长爷爷始终不露面?
孩子父亲罕见地流泪:“你族长爷爷往天上去当神仙啦,往后年节咱们都要供奉他。”
孩子爹属于强硬甚至有点暴躁的性子,当初在土匪窝受了那么重的伤都不发出哪怕半句哭嚎,今天却一反常态地哭了,以分外狼狈的姿态。
孩子以为族长就像刘半仙讲的故事那般羽化成仙,不禁露出快活的笑容:“虽然吃不到族长爷爷给的饴糖了,但是有个当神仙的爷爷也不赖。”
看见她天真无畏的模样,大人们的眼泪反而流得更凶了,他们始终无法接受族长离开的事实。
在高低起伏的哭声里,木槿的思绪回到最初穿越的时候,犹记得自己战战兢兢回王宝兴话的情形,当初她最怕王宝兴,生怕在他跟前露出马脚。
后头还自以为是给了前来王家村讨饭的妇人一个饼子,殊不知她的小动作都被王宝兴看在了眼里,她同王宝兴从这以后才慢慢熟络起来,木槿在此后的时光里无数次设想假如他们的队伍里没有王宝兴的情形——
假如没有他,再不会有第二个人愿意放下偏见与歧视,肯听从一个女人的建议;假如没有他,整个队伍就是盘永远聚不起来的散沙,各人有各人的小心思;假如没有他,所有的人或许已经死在了漫长的逃难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