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苦昼短(五) ◇(第2/3页)

他似乎对疼痛浑然不觉,听见殿门关闭的声响之后便直身端跪,平稳地对他行了一个大礼,连言语都未见颤抖:“微臣……叩见陛下。”

宋昶没有说话,于是周檀伏在地面上,半晌没有起身。

“听说,你在簪金馆中不肯开口,非要见朕一面。”宋昶扶着手边冰冷的金饰,问,“你若有证据证明自己没有杀人,怕是早就拿出来了罢?既然如此,你还非要见朕做什么?”

周檀起身看他,琥珀色瞳孔微有闪烁:“臣来求陛下做主。”

“做主?”一侧的老太监为宋昶奉上了一盏茶水,八分烫,他吹了一口浮沫,“做什么主?”

周檀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请陛下屏退左右。”

宋昶意外地轻笑了一声,挥手叫人出去:“霄白,你这案子,我已着簪金卫细细查过,当日下午,你与夫人同游汴河大街,随后她坐马车回府。夜里,你不在府内,不在刑部,没有带任何一个侍卫,你去了何处,有人为你作证吗?”

“陛下不是在意有没有人替我作证,”周檀恭顺地答道,“陛下是觉得,我已投入太子门下,杀人之后勾结证人,意欲污蔑,以铲除宰辅心腹——证据,我自然拿不出我没有杀人的证据,可陛下之所以让簪金卫扣着我用刑,而不是直接杀了我,不也是拿不出我真的杀了人的证据吗?”

这话说得极为无礼,宋昶冷冷地瞥他一眼:“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周檀猛地抬起头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朝他深深叩首:“臣冒死来此,实则是一退再退后无法忍让,有一桩陈年旧事——”

他还没有说完,殿门初便传来轻微的三声叩——玄德殿闭门密谈,除了皇帝贴身的大太监之外自是无人敢打扰,他既然如此,必然是出了不得不及时禀报的要紧事。

周檀立刻噤声,宋昶有些不耐烦,叫人进来之后不悦道:“有什么急事值得此时来传?”

那宦官偷偷朝跪在一侧的周檀瞥了一眼,与此同时,殿门洞开,宋昶听见了夹杂在风声中传来的、遥远的擂鼓声响。

周檀的面色骤然惨白。

那宦官结结巴巴地说,冷汗自额间滴落:“陛下,周、周大人的夫人,于御街二敲了登闻鼓,说周大人当夜一直同她在一起,三司疑罪从有,是为、是为不公。”

宋昶怔愣道:“什么?”

宦官继续道:“她、她还说……若不能为夫君伸冤,便要一头撞死在擂鼓石上,右林卫不敢怠慢,将人领进宫来了,此事与周大人的案子有关,奴才不敢耽误,进来禀报——陛下,请问这人,应该如何处置?”

宋昶没说话,良久才语气不明地叹了一句。

“霄白,你可真是娶了一个好夫人啊。”

周檀方才平静无波的面色终于变了,他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先急急咳嗽了好几声,呛得面容都染了一抹绯色,看来是心急了:“胡闹……她什么都不知道!”

宦官便小心回道:“擂鼓一事惊动甚广,御街前都是来瞧热闹的民众,只怕今日有关周大人和此案的留言便会飞遍市井街巷……林卫带侍郎夫人入宫时,还遇见了贵妃娘娘……”

周檀回过头来叩首:“陛下,内子如此行事,实在狂悖,臣为她领罚,您叫人将她哄出宫门、关回府中去罢!”

宋昶打量着他的神色,觉得颇有意思,他思索一番,道:“罢了,来都来了,怎地也得让你们夫妻见上一面,你既有屏退左右才能说之事,便叫你夫人先去贵妃那里坐坐罢。”

周檀凄声唤道:“陛下!”

“怕什么?”宋昶从龙椅上起身,往下走来,“朕要见的人,贵妃哪能做什么?这桩婚事还是贵妃做主赐的罢,你当时病重,未曾带夫人进宫谢恩,如今叫她去见上一见,也不算失礼。”

他走到了周檀面前,居高临下,浅金龙袍刺绣繁复。

“爱卿,你方才,想说什么?”

*

傅明染握着扇柄坐直了身子,觉得满心烦躁无处发泄,只好冷眼朝下看去。

她从前在宴会上见过曲悠,只记得颜色不错,才气也高,虽素无心计、柔善可欺,却是个有傲骨的,颇有清流女的作风。

这样的女子,难道不应该很厌恶周檀这样的佞臣么?

当年她赐婚之时便是这么想的,那时她一心以为曲悠嫁过来后会将周府闹得上下不安,叫周檀病中也不得安生,若侥幸痊愈,便体味一番后宅起火的感受。

可是她全然没想到会一切会风平浪静,就连上次去簪金馆见周檀之时,她还想着二人或许不睦,乐得去看笑话。

没想到今日擂鼓一事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傅明染突然意识到,上次周檀噙着笑意说感谢她赐婚的时候可能不是在同她玩笑,若是御街击鼓一事真如曲悠方才当众所言,那这二人恐怕琴瑟和鸣、夫妻和睦,甚至互引为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