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窦占龙打鸟(第8/13页)

做这类买卖的都扎堆儿,旁边紧挨着杠房、棚铺、棺材铺(也叫桅厂),一般人没事儿谁也不会进来,打门口路过都嫌晦气。窦占龙三天两头跟朱二面子去管横事、闹白事,对冥衣铺并无顾忌,迈步进去一看,铺子虽不大,塞得可是满满当当,齐顶子高的货架子上琳琅满目,从倒头以后铺的金、盖的银、各式各样的装裹,到接三用的轿车、牛马、箱柜以及伴宿用的楼库、五七烧的伞、六十天烧的法船、开路的小鬼、随从仆人、金桥银桥、童男童女、打狗棒、照尸灯,全是纸糊的,五颜六色。

铺子当中挤出块地方,摆了一张长桌,素三彩罩子中点着一个蜡烛头,照得整个冥衣铺亮亮堂堂。铺子里没别人,弓腰驼背的斗鸡眼裁缝,正坐在桌子后边,一手拿铁剪子,一手拿铜压子,低着头裁剪黄纸。

窦占龙闯过一次贼窝子,已然是成竹在胸,直接掏出带血的铁斑鸠,咣当一下扔在桌上,眼瞅着罩子中的蜡烛变暗了,忽忽闪闪地将灭未灭。裁缝登时一激灵,继而瞪大了一双斗鸡眼,直勾勾盯着铁斑鸠,额头上冷汗直冒,战战兢兢地问窦占龙∶"小爷,我没招惹过你啊,咱俩无冤无仇,你这是要干什么?"

窦占龙把爪子一伸∶"你给我一件东西,我立马走人!"斗鸡眼裁缝苦着脸求告∶"小爷,你睁大了眼仔细瞧瞧,冥衣铺里全是给死人的纸活,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啊,你看上什么了尽管拿走…"窦占龙打断他的话说∶"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别的东西我用不上,只要你压箱底的一沓子火纸!"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斗鸡眼裁缝从板凳上跌了下去,双手捂着屁股,嘴里哎哟哎哟直哼哼。

窦占龙让他别装蒜,赶紧把火纸拿出来。裁缝自知对付不过去了,又不能干瞪眼瞅着蜡烛灭掉,只得自认倒霉,耷拉着脑袋打开墙脚的箱子,翻出厚厚一沓子火纸,不情不愿地捧在手上交给窦占龙。

以前说的火纸,相当于烧给死人的纸钱,以錾子在整整一沓黄纸上砸出铜钱的轮廓,外圆内方、横平竖直,烧的时候揭一张撮成一卷,便于彻底烧成灰烬。斗鸡眼裁缝压箱底的火纸十分破旧,看着可有年头了,黄纸上不仅砸了一排排铜钱轮廓,还印着许多符篆。

窦占龙暗觉古怪∶"讹来一棵粗麻倒也罢了,又让我在冥衣铺讹一沓子纸钱有什么用?难不成烧给孤魂野鬼买路吗?"他琢磨不透窦老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你不肯说,我也不必问了,反正打定了主意,不见兔子不撒鹰,见不到天灵地宝,贼头儿的粗麻杆子、冥衣铺的火纸,还有铁斑鸠,绝不可离身。

当下揣上一沓子火纸和铁斑鸠,扛着粗麻杆子,快步出了冥衣铺。

简单地说吧,窦占龙再回到城门口,已然是晌午时分,头顶上艳阳高挑,蒸着早间被雨水打湿的泥土又湿又热,可也挡不住赶集逛会的老百姓,城墙根儿底下肉香扑鼻,饭铺、摊棚前挤了不少吃饭的人。

窦老台也买了肉饼、熏鸡,跟窦占龙分着吃了,又各自灌了一大碗酬茶。二人吃饱喝足,窦老台才说∶"你别小瞧了冥衣铺那一沓子火纸,那是神鬼阴阳钞,贼头儿的旗杆子也是一根宝麻,没有铁斑鸠、人家怎肯拱手奉送?我之前也告诉过你,铁斑鸠是一件妨人的邪物、谁碰了谁倒霉,你舍得给我,我也不敢接,只能搁到裕裤里,用的时候还挺费劲。你在窦家庄打下铁斑鸠,已经折损了一半阳寿,再拿也不怕了,咱一事不烦二主,还得再让你跑一趟!"窦占龙岁数还小、对"生死"二字不甚了了,又穷怕了,不在乎折不折寿,他寻思"我也不贪多,当上十几二十年大财主,快活过当一千年要饭的叫花子",所以没多想,问窦老台还要在县城中拿什么东西。

窦老台嘿嘿一笑∶"正所谓'好饭不怕晚,好锅不怕铲',县城十字街东口有家裕通当铺,当铺的大掌柜和二掌柜是亲哥儿俩,长得一模一样,一人身上挂着半块腰牌。你照方抓药,带着铁斑鸠进去,不论他们给你多少钱,你也别接,只要他们兄弟二人身上的腰牌!"不比冥衣铺、贼窝子,说到去当铺,窦占龙可真有几分怵头。

他从没当过东西,但也听过这一行的规矩,你要当十两银子,能给你二两就不错了,,再好的东西,到了当铺都得一通贬损,丝绵当成麻绢,貂皮写成老羊皮,哪怕是足金的首饰、簇新的绸缎,也会被贬得一文不值,正所谓"买仨,卖俩,当一个"。心不黑的开不了当铺,从掌柜的到伙计,个顶个掉钱窟窿钻钱眼儿,只占便宜不吃亏,既贪婪又奸猾,牙尖嘴利不饶人,一人一口唾沫也把我淹死了,我对付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