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窦占龙进城

窦占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去到五叔家不仅没借着钱,还挨了通狗屁呲儿,屎壳郎碰上拉稀的——白跑一趟,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软不拉套低着头进了家门,坐在炕沿儿上一句话也不说。春花一看就明白了,叹了口气,劝了他几句,让他再跑一趟,到庄外挖点野菜。窦占龙应了一声,背上箩筐出去,在路边刨了些苣荚菜、车轴辘菜、苜蓿菜,装了小半筐,又去泥塘摸了三条泥鳅、两只蛤蟆,在草坑里逮了几只蚂蚱。他姐姐春花也真有法子,拿木梳背在面缸中刮了又刮,铲了又铲,鼓捣出小半碗陈年的棒子面,将车钴辘菜剁碎了,拌成玉米糊糊上锅蒸,苣荚菜、苜蓿菜沾上土盐水拌匀,蚂蚱扔火里烧熟了,泥鳅、蛤蟆剥皮去肠,熬了一锅汤,居然也对付出一桌饭食,有干的有稀的,有凉的有热的,有荤的有素的。窦占龙家当时穷到什么地步呢?且不说吃的是什么,单说三口人坐在屋里吃饭,那也够瞧的,桌子不是桌子,是个秫秸穿成的盖帘;凳子不是凳子,是草甸子上挖的塔头墩子;盛饭的碗是半个蛤蜊瓢;筷子是两截柳木棍。一件像样的东西也没有,但凡值个仁瓜俩枣的,早已经卖光了。窦占龙有心卖掉窦老台留下的烟袋锅子,换几个钱给家里渡过难关,但是去古城取宝,麻杆、火纸、腰牌以及憋宝客的裕裤、烟袋锅子,哪一样也不能少,一旦错失了这个发财的机会,还不得把肠子悔青了,已经穷了这么多年,真不差这几天了。

好在转过天来,他姐姐春花接了点缝补浆洗的零活儿,朱二面子出去管横事又得了些钱粮,日子还能勉强维持下去。窦占龙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等到六月十五。他从白天睡到天黑,直至一轮满月爬过树梢,春花两口子已经睡实了,窦占龙悄悄下地,在灶上拿了火镰,从后窗户跳出去,到空磨坊取了一应之物,出了窦家庄往南走,一路来到古洼塌河淀,只见蒿草丛生,夜雾沉沉,脚下又是泥又是水,泥沼深处立着一座破庙,民间称之为"黑爷庙"。听本地上岁数的人说过,庙中供奉着黑七爷,乃是老窦家祖上从关外请回来的一位仙灵,保着他们家人财两旺,早年间香火极盛,怎知有一天遭了雷劈,一道雷火从天而降,将庙顶击出个大窟窿,烧坏了仙灵的牌位,紧跟着河道坍塌下陷,庙宇淹没于洼地之中,从此香火断绝,变成了一座无人间津的破庙。

窦占龙镗着泥水走过去,借由月色观瞧, 但见黑爷庙的两扇大门已经没了,庙顶残留着几垄瓦片,廊檐下挂着半截匾,几块石碑东倒西歪。他在心中默默祷告∶"但求列祖列宗保佑,让舍哥儿我拿宝发财!"随即勒紧裤腰带,迈步进了破庙,目光所及,庙内也是一片狼藉,头顶上大敞四开透风透雨,脚底下杂草乱长到处是绊脚石,四周墙皮多半脱落,东山墙挂着半拉鼓,西山墙的烂鼻子铁钟没有锤,神台上香炉歪倒口朝下,供桌上落满了尘土灰,正中间供着一尊泥塑,黑袍宽帽,身形肥硕,面目模糊,不知是何方神圣,后墙上残缺不全的壁画,描绘着瑞彩祥云。

窦占龙在庙中转着圈看了半天,哪有什么古城?他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按憋宝的窦老台所言,把腰牌拴在裤带上,又蹲在地上,抽出火纸,一张撮成一卷,两端拧成纸捻,

一卷摞一卷,堆成一座纸钱山。再拿火镰引燃,一时间烟雾升腾,

在庙中聚而不散,渐渐与壁画中的云雾相连。窦占龙暗暗称奇,瞪

着一对夜猫子眼凑到壁画近前,见云雾中显出一座灰蒙蒙的城郭,

土城墙不下三五丈高,上半截是红土,下半截是灰土,城垛子是尖的、

如同锯齿狼牙,中间一个城门楼子,四角八拐悬挂铜铃,山风一吹

叮当作响,两端望不到头,两扇漆黑的城门关得严严实实。窦占龙喜出望外,扛上粗麻杆子紧走几步,到得城门近前。双手攥着麻杆,从城门缝中插进去,一次捅不开捅两次,两次捅不开捅三次,城门轰隆一声开了,粗麻杆子也从中折断。

窦占龙穿过城门洞子,小心翼翼往里走,但见城中千家万户,井然有序,各个屋子格局一致,前后有门,后门边上是谷仓,仅仅大小不同而已,不过一没饭馆二没商号,没有做买做卖的,也听不到鸡鸣犬吠的响动。出来进去的人们,皆为黑衣小帽,身形也相似,个顶个长身子短腿,腆着圆滚滚的肚子,只不过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两口子拉着小子拽着闺女,也有年轻的背着上岁数的,都带着一股地洞子味儿摇摇晃晃走得奇快。窦占龙本以为城中无人,怎知进来一看,竟住得满坑满谷,心下寻思∶"我进城取宝,还不让人把我当贼抓了?憋宝倒好说,做贼可难听,那不是给列祖列宗丢脸吗?不行,我得找人打听打听,这是个什么地方?"怎知道接连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