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万艳书 贰 下册》(13)(第6/10页)

万漪已收了泪,正与书影低声说话,结果被佛儿一闹,也愣住了。“叫的是我?”

“可不?这伙糊涂虫,把条子送错人了。姐姐你快去吧,别又招老刁猫罚你。”

自从那一次猫儿姑发威,万漪就被吓破了胆,只要一提这个“猫”字,无不相从。佛儿又一个劲唬她道:“呦!看这个常字,写得这龙飞凤舞,别就是那个‘常九爷’吧!我常听萧老板说他,说他动不动就把自己画的画当成局钱送给倌人,人家也不敢撅他,谁叫他儿子是镇抚司的常赫、老马的副手呢?姐姐你忍忍吧,他要送你画,你大不了拿回来当月经带。对了,你快走,这老不死架子大,你煎他甲鱼,他回头撺掇他儿子在柳公子身上泄愤可怎好?……”

左近的护兵们见这三位少女面目殊丽,早已不停地偷窥,又隐约听到“月经带”之类的粗俗言语,便露出猥琐的笑容来,连带打量书影这位女官的眼光也轻浮了不少。书影大窘,便也催促着万漪快走,“下个月,还是初二,姐姐再来这里瞧我就是。不不,这些我不能收,外头的东西一概不许带进宫里的。姐姐,咱们不客气,我的吃穿用度都很好,你绝不必挂心。快走吧,见面的机会还有的是,你忙,就先走。”

万漪又对她千恩万谢一阵,便登车而去。

佛儿这就对严嫂子点点眼皮。严嫂子不太懂佛儿姑娘为什么临出门前匆匆炮制了一张假的叫局条子,冒充什么常九爷,但她折服于佛儿凡事笃定的姿态。她坚信,总有一天她会一面拿大秤过金子,一面对其他的老妈子吹嘘说,还在她把佛儿塞进“棺材”里罚她时,就看出来这小姑娘主意正、心肠硬,日后必非池中物。

书影冷冷给了佛儿一瞥,便待回身,佛儿叫住她:“等等。我有话和你说。”

“我没什么好和你说的。”

“用不着你说,你出个耳朵听着就行。不听,你可对不起你祝家祖宗。”

书影一怔,她竭力想对佛儿显示出冷漠和淡然,但她心口却掠过了一阵惊惧。她害怕佛儿双眸里的东西,那不是从前对方屡屡发起挑衅时的暴躁和冷酷,而是胜券在握的轻松愉悦。

佛儿开口说话了,她的话,伴着白雪一同降落。

万漪的车驾迎风冒雪,急急忙忙赶来某酒楼某雅间,却并不见常九爷的踪影,问遍伙计,都说没见到常老爷他老人家光临呀!马嫂子骂骂咧咧,还当被客人戏弄,也只好自认倒霉,并没往深处想。要知道佛儿虽是在仓促间捏造出这张叫局条子,“常九爷”却是她精心考虑后才择定的替罪羊,并不会引起额外的风波。这位常九爷出身于书香富贵门第,却厌恶仕途征聘,拒不参加科举,从少时就只爱吟诗作画、优游林泉。而且与那班携妓载酒的风流名士们又不同,常九爷在男女之事上是出了名的古板,最为看不惯那班飞扬荡逸的倌人,有时候碍着朋友面子不得不与她们打交道,却总是百般鄙夷。据说有一次,一位侑酒的倌人张口找他索要打赏,常九爷居然随手画了一幅掉毛的野鸡给人家,气得那倌人在背后扎了个小人咒他早死。佛儿也与常九爷发生过龃龉,只因佛儿酷爱穿男装,被常九爷撞见过一回,九爷便对人道:“变乱阴阳,不祥之甚。”还评论佛儿女着男装一事乃是“服妖”。佛儿衔恨于心,这一回为了与书影单独交谈,设计遣开万漪,便顺手“栽赃”到常九爷头上。反正这老不死的在槐花胡同里罪名太多,也不差叫空局这一条,更何况他的小儿子常赫在镇抚司马世鸣手下当差,万漪投鼠忌器,就算被放鸽子,谅也不敢追究。

果然,万漪并不疑是佛儿使诈,反而担心常九爷无端端叫她条子又失约,是否与他儿子常赫有关,就是说,与柳梦斋有关。她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始终忐忑难安。

与此同时,一无所知的常九爷正在他那名为“愚石斋”的书房中挥毫泼墨,他儿子常赫则在后井胡同里的茶楼“福海轩”之中静坐饮茗。

茶叶名贵、水质清甜,常赫却辜负了这一番滋味,他将茶杯在手指间轻轻晃动,偶尔心不在焉抿上一口,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临窗的街道。

常赫生性严谨,而这个时代则让他把天性发挥得淋漓尽致。“每两个人里,就有一个是探子。”这是人人都会说的话,而常赫会说:“每两个探子里,就有一个是用来监视另一个的。”

他就是监视探子的探子。镇抚司掌帖马世鸣负责监视所有人,而他负责监视马世鸣。他既是他贴身的亲兵,也是他贴身的叛徒。每当常赫需要将马世鸣的秘密一一上报,就约接头人来此喝茶,而每一次约会,他都会提前半个时辰以上到达,以便观察周围有没有可疑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