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伤无所依(第20/50页)

这个精神病院,和甄意想象的,真不一样。

甄意跟言格上楼,来到一个大厅,白桌白椅,是病人看书下棋画画的地方。大家都去放风了,只有吴哲一人坐在画架前画画。甄意轻声:“他是什么病?”

“还没鉴定。”

“为什么?”

“状态很差,做不了。但从目前看,他失去了对人物的记忆,对事物的记忆是以感觉为线索的。”

“这么说,只有痛苦和恐惧了?”甄意有些难过,“警察来过很多次了吧?”

“嗯。他一直自言自语,说不上问答,可他们还是记下了他的‘证词’。”言格语气并不赞同。

甄意走去,吴哲的画板上空空的,倒是地上一堆画好的稿子,黑白色,都是奇怪而惊悚的场景,里面的人动作扭曲,表情恐怖而鬼魅。

半月不见,他还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却不是原来的那个。惨剧发生后,他曾鼓励着陪着唐裳四处奔波找律师,之后以惊人的忍耐和包容,抗拒外界的惊涛骇浪,保护他的小女人。

唐裳被现实的残忍和黑暗折磨得万念俱灰时,会失控尖叫咒骂;甄意快支持不下去时,也会甩脸色;只有他,把所有的伤痛埋进心底,给唐裳安慰和宽抚,给甄意信任和感谢。

四个多月炼狱般的并肩作战像死扛了一个世纪的战争。

正是他,让甄意见识到再普通的人,在生活骤遭变故时,也能爆发出惊人而绵长的力量。

可这坚强得像钢筋混凝土一样的男人,在唐裳死后,骤然崩塌。

她在他面前坐下:“吴哲?”

吴哲的目光空洞洞地移过来,落在她脸上,缓缓聚焦:“甄律师。”

甄意的心猛地一敲,说不出是种怎样的感觉,像人在垂暮之年遇到阔别一生的年轻时的战友,酸而痛:“你还记得我?”

“我上个月和你告别,给你留了我的地址。”他看上去像正常人,“小裳去买冰激凌了还没回来。你等一会儿。”

“好。”甄意点头。言格说,吴哲的伤后记忆很短,每过一段时间就重新洗牌,回到他在等唐裳回家的阶段。然后,他一直在等。

“这些是什么?”甄意拾起地上的暗黑画纸。

“一个女孩的故事。”是连环画,女孩杀了四个男人。竟像唐裳和林子翼四人。

甄意微微蹙眉,看到最后一张:“这几个又圆又瘪的东西是什么?”

“她阉了他们。”他语气平常。

男性生殖器?甄意呼吸不稳,林子翼的确被阉了,死时浑身赤裸,手脚被捆成大字,死相羞耻而不堪。

甄意想起第一次见吴哲时他脖子手腕上因捆绑造成的伤痕。那时她隐隐感觉,这场惨剧里他心里的伤只怕比唐裳更深,更刻骨铭心。

他现在的状态能杀人吗?如果能,杀人时他是否清醒?而且,他可以自由出入吗?

脑中想法混乱,直到吴哲疲惫的声音响起:“甄律师,我好累。”

“什么?”

“今天跑了太久,累了。”

“跑?”

“小裳从楼上跳下来,我跑去窗口接她。跑累了。”

“接住了吗?”甄意不知他说的是真实还是幻想,只能顺着他。

“还没有。她从50层的楼顶跳下来,我跑去49层楼梯间的窗口,没接住。所以,她又重跳了一次?”

“重跳?”

“嗯,她一跳,我就赶紧跑去接。每一次,我都在比上次低一层的地方接。上星期,我跑到31层楼梯间的窗口,可她还是和我的指尖错过。最近我一直卡在31楼,每次只能跑到那里。”他说着,着急起来,手开始在画板上无规律地抓,“31楼就下不去了,怎么办?”

“你怎么知道在31层?”

“消防栓旁有楼层号。”

“你冲去窗口,怎么会看到消防栓后的楼层号?”

“镜子。”

“什么?”

“楼梯间的窗户旁有面镜子,我从镜子里看到空空的墙壁、门洞,和黑色的数字。”

甄意背后阴风阵阵,不知吴哲的幻想代表了什么。

“甄律师,你是来接我出去的吗?”他思维跳跃,紧张起来。

“我……”“这里的人都想害我,总给我吃药,想毒死我。”

“那你……”“我当然没吃。”他飞快打断,四处看看,见没人,从裤腰上摸出十几粒药丸,塞到甄意手上,“护士会来检查,你帮我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