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曲四 丫头,我好难过(第4/7页)

"奇奇,你爸爸已经回来了,这一次是回来定居的,你不去看看他吗?"老梁在楼下喊,"明天你家里有晚宴,你们家亲戚都会过来,你回去一趟吧……"

杜长风装作没听到,他在想,那只雌天鹅取什么名字呢?想了一天,也没想到好名字。

第二天下午,他在湖边看天鹅,他查过资料,"叶冠青"属于扬科夫斯基氏天鹅,有着黑色的喙,喙基是黄色,体形优美,飞翔时长颈前伸,徐缓地扇动双翅,在水面或地面冲跑一段距离后再腾空而起。雌天鹅明显地比"叶冠青"安静,不怎么飞,游泳或站立时,喜欢把一只脚放在背后,或者以头钻入浅水中觅食水生植物,贪吃的样子让杜长风忍俊不禁。

"叶冠青"飞累了,终于停了下来,在他面前游来游去,高高地仰着脖子,看都不看他一眼,缓缓游到雌天鹅身边,一会儿以喙相碰,一会儿又以头相靠,甚是亲昵。杜长风叹了口气,道:"'叶冠青',你为什么不过来?游近一点,让我抱抱你吧,摸摸你的脖子也行……我知道,你还在恨我,可是你也看到了,我的遭遇并不比你好,跟一群疯子关在这里,不知道要关多久……"你再看你,现在多快活,做天鹅也是不错的,可以飞,多好……我也想飞,远远地飞离这里,哪怕被猎人一枪击中,也比现在这样半死不活地关在这里强。我不是没想过去自首,可是这会牵连到很多人,很多很多的人,包括我的父亲和哥哥……我不是个自私的人,从来就不是,从前是他们为我活,而现在,却是我为他们活,我欠他们的,只能以这种方式还。

"我更欠你们叶家,很多次我都想远远地逃跑,可是中途又返回,因为我要在这里等着你哥哥,如果我跑远了,他会找不着的……我不想被你哥哥看做是胆小鬼……我不怕,一定会在这里等着,不管他将来以何种方式来讨债,我决不逃避,一个人连死也不怕的时候,还会害怕活着吗?

"只是,你在那边过得好吗?我知道你家里没什么钱,没人给你修塔楼,你孤独的时候怎么办呢?所以每年我都叫我哥哥给你烧很多的钱,拿着这些钱,你也在那边修座塔楼吧,孤独的时候站在塔顶眺望远处是很好的,可以看看星星,也可以听听风声……"

"叶冠青"渐渐向他这边游来。

莫不是它听懂了他的话?

"克噜……克喱……"它仰着脖子对着杜长风长鸣两声,然后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围着湖盘旋了两个圈,又轻盈地落在了湖面,继续依偎在雌天鹅的身边。

滚滚的泪水,夺眶而出。

杜长风原以为他不会再落泪,可是面对这只通灵性的天鹅,他欣喜也悲伤得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情感。他颤抖地朝着湖面伸出双臂:"'叶冠青',你过来,让我抱抱你……"

已经是深秋,寒风料峭,他仅穿了件衬衣,一双手冻得发僵。可他依然那样伸着双臂,头发在风中翻飞,泪水在脸上肆意奔流,他全然不顾。

可是"叶冠青"还是没理他,倒是那只还没取名字的雌天鹅迟疑着,缓缓地,优雅地朝他游过来,一直游到了岸边。"克噜……"它仰着脖子,居然冲杜长风打招呼。杜长风笑逐颜开,伸手抚摸它的羽毛,"好家伙,你是认得我还是怎么着,可比'叶冠青'有义气,我说嘛,我杜长风素来是最有女人缘的,你也喜欢我的,是吧?""克噜……克喱……"这东西又鸣叫了两声。

杜长风哈哈大笑,"真是太棒了,美人儿,我也喜欢你,对你一见钟情,可是'姑娘',我该叫你什么名字好呢?"他抚摸它的头和坚硬的喙,它居然一点也不畏惧,甚至还很享受的样子低下头,仿佛是害羞了般,杜长风本来眼泪已经擦干,这会儿又是喜极而泣,"好,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等我想好了名字就立马告诉你。不过,你现在得先告诉我,我今晚回不回家看我父亲呢?如果去,你就抬头,如果不去,你就继续低头,好吗?"

奇迹般,"姑娘"沉吟了片刻,慢悠悠地仰起了修长的脖子。

杜长风的嘴巴张成了个"O"形:"我的神啊……"

林家大院坐落在紫藤路9号。

这条街新中国成立前曾是法租界,当时所住之人都是有身份的,一栋栋西式小洋楼掩隐在各式小院中,青石板路,梧桐树,一直到今天,这里仍然是名流聚集之地。林家的大院新中国成立前是法国大使住过的,规模自是比其他院落大些,这房子最初是林仕延的曾祖父买下,"文革"时被没收,但因林仕延对当地慈善事业的贡献,八十年代中期政府作为特例,又还给了林家。

夜已深了,街上的石板路被露水浸润,在月色下似水银铺就一般。杜长风心事重重,在自家门口徘徊了很久,还是没有决定进不进去。透过镂花铁门,可以望见花园中停了很多辆高级小车,四层高的洋楼灯火通明,欢声笑语隔着院子都听得很清楚。不知是谁的哈哈大笑惊起枝上的宿鸟,唧一声飞往月影深处去了。杜长风不觉抬头一望,只见几株梧桐树高过墙头,枝叶迎风微微摇曳,映着一钩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