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7/8页)

我转头叫安儿,“安儿,过来吃饭。”

安儿看我一眼,取起筷子,拨了两下面,又放下筷子。

“打个电话催平儿回来。”我说,“明天他还要上学,到奶奶家就玩疯了,功课也不知做了没有。”

安儿答:“是。”

我麻木着心,麻木着面孔,低着头吃面。

唐晶咳嗽一声,“要不要我今天睡在这里?”

我低声说:“不用,你陪不了一百个晚上,我要你帮忙的地方很多,但并不是今晚。”

“好。”她点点头,“好。”

安儿回来说:“妈妈,司机现在接平儿回来。”

我对安儿说:“你爸爸走了。”

“我知道。”她不屑地说。

“答应妈妈,无论发生什么,你照样乖乖地上学,知道没有?”我说。

安儿点点头,“你呢,”她问我,“妈妈,你会不会好好地做妈妈?”

我呆一呆,缓缓地伸手掠一掠头发,“我会的。”

安儿露出一丝微笑。

唐晶说:“安儿乖孩子,做功课休息,这里没你的事了。”

“我们——仍然住这里吗?”安儿犹疑地问。

“是的,”唐晶代我说,“一切都照常,只是爸爸不会每天回来,他也许一星期回来两三次。”

安儿再看我一眼,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我对唐晶说:“明天我会找涓生出来商讨细节。”我疲倦地坐下来,“你回去吧,唐晶,谢谢你。”

唐品欲言又止。

我等她开门。

唐晶终于说:“子君,你明明是一个识大体有智慧的女人,为什么在涓生面前,尤其是最近这几年,处处表现得像一个无知的小女人?”

我看着她,不知从何说起。

隔了一会儿我说:“唐晶,我跟你讲过,做太太也不好做,你总不相信,我们在老板面前,何尝不是随他搓圆扁,丈夫要我笨,我只好笨。”

唐晶摇摇头,表示不明白,她取起手袋想走,又不放心,她看着我。

“你怕我做傻事,会自杀?”我问。

她叹一口气,“我明天来看你。”

我说:“好的。”

阿萍送走了她。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中,过了很久,才去淋浴,在莲蓬头下,脖子像僵了似的,不易转动。

我有我的责任,我不能因此崩溃下来,我还有平安两儿,他们仍然需要我。

水笼头开得太热了,浑身皮肤淋得粉红色,我却有种额外洁净的感觉,换上睡衣,平儿被司机接了回家。

我不动声色,叫美姬替他整理书包及服侍他睡觉。

平儿临睡之前总要与我说话。

“妈妈,让我们温存一会儿。”他会说。

胖胖的脑袋藏在我身上起码三十分钟,睁着圆圆的眼睛告诉我,今天学校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谁的校服不干净,谁的笔记忘了带。

今天我对平儿心不在焉。我在检讨自己。

安儿说得对,我是偏心,对平儿,我真的整颗心交了给他。这孩子对我一笑,我浑身就溶解下来。我不是不爱女儿,却一是一,二是二。

这一切在安儿眼中,是很不公平的吧?以前我就是没想到过。

平儿的出生对我来说太重要,我对母亲说:“若他不是个男孩,真不知要生到几时去。”因此他成了我的命根。

涓生是个独子。

但是平儿并没有为我们的婚姻带来太久的幸福。

我看到平儿入睡,才拖着劳累的身子入房。

电话铃响了。

我取起话筒。

是涓生。

他似乎有点哽咽,“孩子们睡了吗?”他还有点良知。

我答:“睡了。”

“子君,我对不起你。”他说,“但是我不能放弃爱情,子君,我以前爱过你,现在我爱上了别人,我不得不离你而去,求你原谅我。”

不知怎地,我听了涓生这种话,只觉啼笑皆非,这是什么话?这是九流文艺言情小说中男主角的对白,这种浅薄肉麻的话他是怎么说得出口的,史涓生,你是堂堂一个西医,史涓生,你疯了。

我只觉得我并不认识这个滑稽荒谬的男人,所以竟没有表现得失态来。

我静静问:“你恋爱了,所以要全心全意地抛妻离子地去追求个人的享乐,婚姻对你只是一种束缚,可是这样?”

他在那边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子君,我实在迫不得已,子君,她叫我离婚——”

我长长叹息一声。

“你就这样一走了之?还有很多事要解决的呢。”我说,“孩子们呢?两人名下的财产呢?你就这样不回来了?”

“我们,我们明天在嘉丽咖啡厅见面。”

我喝一声:“谁跟你扮演电影剧情。明天中午我在家等你,你爱来不来的,你要演戏,别找我做配角。”我摔下话筒。

我发觉自己气得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