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第4/7页)
他起初倒不觉得那位郎君是这娘子什么人,但直到那郎君近乎赤||裸||裸的威慑目光投来,骇人得紧,他便能确定了。
——主要是依据他看人接物的经验,并不觉得这郎君能生得出这梳了女郎髻的小娘子来,这样不容窥伺,那便只可能是未成婚的爱侣。
杨徽音面上原本因为骑马和小步跑来的绯红,如今却能压倒春日桃花,十分精彩,或许还有一点莫名的羞恼,以至于不想吃了。
她觉得圣上只是来陪她的,可能不会想吃,只想给她付钱。
圣上似乎能察觉到自己身后的几个乔装禁卫都僵住了,他们三三两两地转过头,装出寻常百姓看风景交谈。
何有为显然不能这样做,于是他低头拿出柔软的绢帕,去为天子与杨娘子擦拭桌椅。
没有人会怀疑能春日出游的娘子穿着贵气,会小气或忘记给自己的郎君也点一碗馄饨,圣上若无其事,径直拣了一处坐下,笑着道:“看来到这里来分吃一碗馄饨的男女不少。”
那老者看得出两人应该是富贵人家出身,只当他们很少出来,便笑着道:“年轻人,难免的。”
谁还没有过热烈风流的一段时光,馄饨摊上的生意不知怎么一回事,忽然少了许多,老者便有闲心感慨道:“郎君不知道,咸宁年间这里还有胡姬露着腰跳舞,外衣都不穿,只戴了臂钏卖酒。”
中宗皇帝的时候女性衣着比现在更加大胆,这样的风气屡禁不止,他正准备回忆那些年轻鲜活的胡姬是如何大胆的,那郎君轻咳了两声,便打断了他的谈兴,“不过老丈,我是这位娘子的哥哥。”
杨徽音坐在圣上的对面,低着头数木头桌子上粗糙的划痕,听见他说:“荠菜这时节正当时,鲜美爽口,给我也来一碗好了。”
他们长得并不像,但是也没有骗人的必要,父子二人连忙为自己的轻浮道歉——见人说话,哪怕是同一位妙龄女郎面前,当着她情郎的面当然可以玩笑,但当着兄长是不可以的。
两碗荠菜馄饨很快被端了上来,春秋正是吃荠菜馄饨的好时候,皇帝随手取了竹筷,分一双与杨徽音,他尝了尝,道:“与从前的味道很像。”
杨徽音讶然,她想到方才皇帝的话,也不唤他公子,索性顺着道,“哥哥来这里吃过?”
她十分顺从地跟着皇帝出门,根本不辨东西,但是跟随皇帝许久的内侍却知道,这里是城南,曾经秦太傅的府邸就在附近,他教导过天子近十年的时间,自从他去后,至今没有新的官员入住。
长安城南,自秦太傅去世之后,皇帝近些年很少踏足了。
“一位故人曾经住在这里,”圣上不愿意在这样的好日子里慨叹,“他府里侍从不多,常来这里吃,我小时候过府探望,便也有机会随着尝几口。”
“但凡娶过门一个娘子,也不至于如此,”杨徽音评价道:“我猜是个下厨无能的鳏夫。”
皇帝的故人大抵不会贫贱,即便是清正自守的官员,想来也没有夫人陪伴,所以只会糊弄,高门里主君应酬是常有的事情,但是如果有官员会长久在路边小摊吃饭,那一定是同僚里很出名的人物。
因为这样,在世族看来也是很失风雅的一件事。
“七娘有一半猜的很对,”人固有一死,圣上如今对秦太傅的逝去已经能淡然处之,“他厨艺还好,只不过从前偶尔会与夫人一同过来吃,后来他的夫人被权势更盛者夺去,便只剩他一人来吃了。”
杨徽音很同情那位夫人:“他夫人好可怜。”
男子尚且有皇帝可以庇护安慰,但那位夫人却因为美色被人夺去,不知所踪,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恶人,还能不能活下来。
“其实那位夫人七娘还是见过的,”皇帝见她一味专心听自己说话,催促道:“快吃罢,一会儿去放纸鸢。”
杨徽音觉得食物里蕴含了一个令人悲伤的典故,味道似乎就更别致些,因此吃起来也认真。
她低头仔细地品尝,圣上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秀气斯文的吃相,思绪偶有飘远。
瑟瑟还是一般地喜欢吃馄饨,只是从穷者的裹腹变成了贵人的尝鲜。
前世里第一次携她出宫,也是要了一份馄饨,但当他说起要不要带些喜欢的东西回宫时,她谢恩,选择了更容易储存的糕饼和肉脯,笑得却没有这样甜,神情也不似这般满足。
他那似乎有怜爱与恍惚的目光凝聚在她的身上,杨徽音也能感觉得到,但过去的这些年,圣上时常不自觉流露这样的神情,她的心砰砰跳过几回,也就习惯并且能安心享受了。
这样的时候,她非但不会追问圣上怎么了,反而刻意忽略,强装镇定,安安静静地教他看。
那种静谧宁远的目光,总是在不经意地提醒着她,她除却拥有随国公女儿这样冷冰冰的身份,还被另一个类似父兄师长的男子无限地爱怜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