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女戎(第2/6页)

屋后有几人在制脂,屈原踱步去看,与制脂师闲谈几句。那人见屈原虽素衣素袍,却是谈吐举止不凡,便一一为他讲解:“制脂多用红蓝花,于盛花期整朵采下,置于石钵中反复杵槌,花瓣中便会析出红黄两色,淘去黄色后,即成红色胭脂。此外还有蜀葵花、重绛,黑豆皮、石榴、山花及苏方木等,亦可提取出红色,只是所制胭脂颜色略有不同,气味相去甚远。公子您慢慢看吧,有事叫我好了。”

屈原看了一会儿,见莫愁已把那些脂盒看了千遍百遍,想她一是意欲拖延,二大约是真的挑花了眼,难以决断了。

果然,莫愁抓过卢乙,按着他问道:“哪个好看?”

“阿姐,这有什么区别?”

“哪个好闻?”

卢乙探头一个个闻过,认真道:“都好闻。”

莫愁气恼,嗔道:“去,去,接着玩弹弓去!”

“我来。”一只手接过那香盒。

“你懂什么!”莫愁轻斥道。

“姑娘可知‘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出自何人笔下?”屈原笑盈盈道。

莫愁不语,只得默默挪出了位置。

屈原坐定,将那些雕花木盒一只只打开,观其色,嗅其味。

“这枚颜色过重,气味过郁,不配姑娘。”

“这枚气味尚可,然而色泽过艳。莫愁姑娘的妆,要有妆若无妆才佳。”

“这几个也统统不合适。”屈原略一思忖道,“掌柜,且帮我拿只新木盒和一把铜匙。”

店主应声过来,几个制脂师也围上来。

屈原挑出四只盒子,分别是绯红、桃红、杏色及茜色,稍稍思索,便从各个盒子中挑出一些脂粉,置于新木盒中,之后拌匀,轻轻闻一下,又调入其他两种,再观其色闻其味,又重新去柜台挑出一种调入,方才递给莫愁道:“试试这个。”

那颜色正是粉中透白,不浓不淡,莫愁凑近一闻,清冽宜人。

屈原笑道:“方才听制脂者说,这几样分别取材于江蓠、白芷与幽兰。我想江蓠生于江滨,洁而不污;白芷生于僻壤,超而远俗;兰花绽于深秋,幽香不艳。几种融在一起,正合莫愁姑娘的气质。”

“先生此方极妙,小的也学到一招。”制脂者面露喜色道。

屈原和颜笑道:“万物有灵,知其属性而用之,多不会错。”

“好了好了,走罢。”莫愁早在一边又羞又窘,只拿好粉盒,又拿出几枚贝币给店主。

“姑娘,你此时这脸色,哪里用得着敷脂粉。”女店主调笑道。莫愁亦知自己已绯红了脸,窘得拉着卢乙便走。

刚走几步,莫愁还未想好如何摆脱他,卢乙便撒起娇来:“阿姐,走了一路,不如我们找家浆铺罢。”他深知这些日子因减了供尝,家里竟有些余钱,好不容易来街市,自然要多解解馋。

“好!”屈原应道,“前面便有一家,他家蜜浆最是好吃。”

莫愁无奈地看向屈原:“你到底要跟我们到几时?”

“我带卢乙去饮浆而已!”屈原笑盈盈答。

当真打不走,骂不走,莫愁心下一叹,只得跟了过去。

所谓蜜浆,便是当下流行的饮品,米汁以罐装密封发酵后,加入蜂蜜或甘蔗汁,酸甜适口,平民贵族皆爱。制浆已成当时的独立职业,有后人记:“浆千甔,此亦比千乘之家。”说的就是靠制浆致富的人家。浆种类丰富,加酒则为醴浆,加蜜则为蜜浆,加酸梅则为梅浆。

那店里满满当当都是人,几人围案跽坐。小竖端上一只大的夹砂红陶壶、三只陶豆,一一斟满。屈原饮下一口那汤白汁水,竟觉得比素日家仆精制的都好喝,卢乙却说:“阿姐,竟没有去年你制的好。”屈原喜道:“你也会吗?我原觉得这就好极了,不想还有更好的吗?”

“县尹大人不知,我们权县的水好。”莫愁斜睨他一眼,“我说,你今日没有政务吗?”

“我?来体察民情哪。”屈原木讷道。不知为何,他一看向她,就有些紧张失措。

“体察民情?县尹大人是以脂粉和蜜浆看整个权县的民情?”莫愁揶揄道。说罢只喝蜜浆,看也不看他。店很小,几案很小,他们围坐在一起。他穿一件天青色长袍,系缁色腰带,挂一枚小小玉佩。君子玉不去身,然而那五福络子又是谁做的?莫愁默默地想。

卢乙大笑道:“阿姐真是嘴不饶人。屈原哥哥,三日后是我生辰,你也来可好?请你吃鱼汤!”

“又多嘴!”莫愁掐住他,“谁说要给你做鱼汤?”

“哥哥!我这阿姐如此凶,你可考虑清楚了?”卢乙“啊啊”叫道。莫愁一听这话几要翻脸,连声吼道:“给我回家!”说罢一把将卢乙拎出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