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真相(第4/6页)
屈原这一路所思,已不止于先哲诗句、兰草美人,他前所未有地急切地想去权县履职,除了一点私心以外,也只有如此,他才能切身体会楚国百姓之疾苦,以寻求强国之本。
此刻的兰台宫内,帘帐低垂,铜薰袅袅。屈原身为太傅,手握竹简踱步而述:“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
公子横昏昏欲睡,欠伸不止,拿过一支笔,将楚篆“大”字,加一横、一撇,末尾添一弯,使“治大国”俨然变为“治犬国”。
“子兰,你看。”公子横斜举起书简,低声唤子兰,掩口而笑。
公子兰素知兄长荒诞,心中嗤笑,却回他一脸赞赏。这无聊之举也被屈原看到,于是他停下脚步问道:
“子横,依你之见,什么是‘治大国若烹小鲜’?”
公子横不假思索说道:“这无非是……”
一时却想不到像样的见解,便话锋一转:“这我兰弟都知道,何须问我?”说罢看向子兰。
公子兰早已习惯他无赖胡为,稍一思忖便道:
“夫子,小鲜即是小鱼。小鱼鲜嫩,烹煮时需小心缓慢,万不可频频搅动,否则鱼肉松散破碎,难免调味不均、色相俱毁;治国也是同理,不能频繁改制,扰乱上下人心。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散,知烹鱼则知治民。老子以烹鱼喻治国,实是提倡无为而治。”
屈原徐徐点头,抚掌称善。
子横却不悦:“什么无为而治,夫子出题我让你答,这便是我的无为而治。”
“子横此言,并非全无道理。”屈原颔首,接着说道,“昔日老子作《道德经》,其中有言:‘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但老子的无为而治,并非无所作为,而是以无为而有为。”
不知何时,楚王已站在窗外,眉目含疑若有所思。
“以无为治国,实是以法治国。凡事关心则乱,唯独法制井然有序。无为而治于帝王和储君,则是清心洞察,知人善任,君王不必也不可事必躬亲,只需将适合的臣子加以适合的官职,使万事互相效力,互得益处。”屈原谆谆教诲着。
公子横一片漠然,随口道:“不过烹鱼之事,如此申引何趣?大楚国君,自以大局疆土为重,我楚国七百年历史,一鱼是残是整,有何挂碍?”
“太子!”屈原忽作正色,厉声愠道,“这楚国,不只是楚王和你的国,不只是王公贵族的国,它更是所有庶民百姓、贩夫走卒的国!”
公子横一震,这夫子向来温文敦厚,今日竟忽然恼怒至此,只好垂头起身唤道:“夫子……”
“善,大善!”楚王抚掌而入,“屈子今日所言,不谷闻所未闻。”
屈原一惊,即落落行礼。
公子兰与公子横亦俯身行礼,齐声道:“父王。”两人对视一眼,各怀心事,亦想看楚王如何对待屈原。不想楚王挥挥手道:“今日不谷与先生论道,你们且下去吧。”二人只好行礼以退。
楚王负手而立,冷眼看屈原道:“自古《诗经》唱诵:‘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先生寥寥几句,便是连先祖都不认了。”
“灵均不敢。”屈原俯身一揖,却是清清正正,面无惧色。
先秦以前的君臣,并不似后日拘谨。大争之世,旦夕存亡,各国君王皆是求贤若渴,齐聚人才,尤恐待遇不佳,他日为敌国所用。
“大王,且来这边。”屈原引楚王走出学室,拾级而上兰台。此时已是又一年的仲夏,兰台之下繁花遍地,群鸟飞舞,远山薄云氤氲,云梦泽一片黛蓝。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臣以为,‘王’,意指王法,而并非君王。”
屈原顿了一顿,见楚王并无愠色,即和楚王并肩扶栏而立。
“大王看今日云梦泽何其美,殊不知数百年前何其荒。”
“嗯。”楚王应声不答,听屈原缓缓道:“于一国而言,百姓如泽中之水。水若不安,波澜暗涌,则水患无穷;水若流失,日久天长,泽必成干涸枯地。”
楚王已有不悦之色,冷冷道:“倘若泽不存水,水亦何安?”
“大王,汪洋中是水,塘泽中是水,江河湖海、云霜雨露,无处不是水。水不会消失,但云梦泽有水为泽,失水则为荒野。”
接着,屈原一拱手道:“大王不知,如今,我楚国有雄兵百万、十年余粮。但若楚国继续苛政,置百姓于水火,不出十年,必匪盗险恶,民生凋敝,楚国危矣!”
“放肆!”楚王厉声道,但他亦眉头紧缩,神色忧虑。过了半晌,缓缓道:“屈子,不谷并非不明白,先王打下的楚国如今虚有繁盛。只朝中人心难测,各怀鬼胎。我重灵均,望灵均亦不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