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9/10页)

谢光沂放松了身体倚住石桥扶手,从包里掏出《浮春之乡》来。厚度媲美字典的大部头,她花了几个通宵,打了无数个盹儿才终于通读了一遍。

“抱歉,久等了。”

五点整。

球鞋、牛仔裤和深色连帽卫衣,运动款双肩包,白净脸庞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若非谢光沂事先见过他的照片,怎么也不会想到来人是已经三十二岁的顾长庚。先前在劳伦斯中心开讲座的那次他还西装革履,怎么日常却是这副打扮?相较之下,未及而立之年的颜欢倒像过于老成。

“麻烦你特地跑一趟。”顾长庚见谢光沂手里拿着书,显然很高兴。他把谢光沂领到亚非语系的办公楼——距离心理学系的小红楼不远,隔着林子能清晰眺望到那边飞挑的檐角——泡了茶端来。谢光沂道了谢接过:“是我打扰了。”

办公桌上凌乱摊放着诸多典籍,她的目光扫过一圈,只得把茶杯拿在手里。

顾长庚摇了摇头,笑道:“你写的提纲很好。不少人来采访我,但把《浮春之乡》读得这么透彻的,你还是第一个。”

商量过采访细节,约定了正式摄影的时间,刚好一杯果茶喝完,谢光沂起身告辞。

顾长庚叫住她:“我带你逛逛校园吧?”

在不食人间烟火的顾教授眼中,小记者整日奔波劳苦,应当没有机会饱览P大的湖光山色。谢光沂也不能说自己跑P大熟门熟路,只得和顾长庚结伴在湖畔散步。做社团活动的学生扯着横幅大声吆喝,湖边樱桃杏李开得一片欢欣——同为百年名校,F大在傍晚也常有这般热闹景象。毕业四年多,这还是第一次,谢光沂心头浮起怀念的感觉。

顾长庚的人气确实不可小觑,迎面屡屡有学生大声打过招呼,然后鬼祟的视线飘向一旁。顾长庚苦笑着向谢光沂说:“抱歉。”谢光沂摇摇头表示没关系——与颜欢不同,误会的线扯到顾长庚身上,她不痛不痒,反倒庆幸可以趁此机会探听对方的感情生活。

“听说您离过一次婚。”

顾长庚丝毫不意外:“嗯。前妻是以前的同学,我们毕业后就结婚了。”关于分手原因,顾长庚很坦然地接下去道,“我们恋爱五年多,感情很深,但终究兴趣不同。共同话题越来越少,婚姻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如此精神至上的理由。

顾长庚的感情观是这样的吗?

谢光沂觉得稀奇。

但下一秒钟,她的表情就僵硬了。

和顾长庚逛校园,就算被误会了也不痛不痒。但她怎么也想不到,此刻迎面走来的人会是——

“顾老师。”

丁小卯。

显然她是认识顾长庚的,甚至并非打完招呼就擦肩过去,而是停下了脚步。

顾长庚也很熟稔地叫她:“小卯。”笑笑道,“刚下课?”

“嗯,随堂考试,稍微拖了一会儿。您怎么会走到这……呃,呃,光沂姐?!”丁小卯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脖颈,瞪圆眼睛,梗了好半晌才难以置信地脱口道。

顾长庚的目光在她俩之间扫了一圈,显出几分疑惑神色。

在场三人,心中盘桓着同一个问号。

“他们两个怎么会认识?”

真事。

谢光沂从F大毕业那年,校园网上曾疯传过一组照片。

交往多年的一对情侣,将他们最初的合影和大学毕业典礼时身穿学士服的合影放在一起。同样的姿势,几乎没有改变的身高差。女生横亘四年光阴,仍旧露出甜美笑容。男生晒黑了些,脱下粗笨厚重的眼镜,英俊脸庞终于酝酿出几分成熟的味道。照片下的数十万条留言毫不吝惜美好的词汇——“一直”“永远”“未来”,用这样闪闪发光的字眼给予祝福。

但事实又是怎么样呢?

照片里的男生就读于F大摄影系,谢光沂上铺女生的男友与那男生同班,因而传来了极具可信度的八卦。男生在毕业派对上向他的异性好搭档告白,那女生亦倾心他已久,两人为彼此错过了四年而拥抱痛哭。但女生即将出国,男生则与照片上的女友考上了同一所学校的研究生,他们终究仍是陌路。

这段恋爱曾悄然偏离过轨道,又在分岔路口硬是扭头折回。

照片里甜美微笑着的女友永远也不知情,她身穿精致俏丽的小礼服来陪男友走毕业红毯,迎向镜头露出那样幸福的表情。

说什么“一直”“永远”“未来”。

不过是自己无法实现,便强硬寄托在他人身上的空洞幻想而已。

它们虚无地闪闪辉耀着光芒,短暂照亮了脚下一片泥泞的道路。

接起电话还没说出一声“喂”,那头就先打出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来。

远隔半个P市钻到耳里,谢光沂惊得手里一抖,梳子扯断谢大福一大把白毛。肥猫愤怒地弓起背,又往她脸上烙了个梅花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