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2/6页)
一匪徒走上前,喝道:“你们死到临头,不好好哭一场,却在这里嘀咕什么?再嘀咕你们也是死定了!我们大王还真没有将要杀的人再留下来的习惯!”致庸道:“茂才兄,看样子他说的不是假话,就是午时三刻再杀,我们也没多少时间了。多年以来,我就想等我闲了,万事不关心了,好好地票他一出戏。”茂才叫道:“好,东家,我来跟你串戏。”“咱们来一出《秋胡戏妻》,如何?”“就是它了。”“我是秋胡,你是秋胡之妻罗敷女。”“现在就开戏?”“现在就开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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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以后,致庸还会想起这一次离得最近的死亡。他常常会讲述这个故事,用各种方式讲述,讲述给睡在他身边的女人,也讲述给他搂在怀里的孙儿。而在老年以后的多次讲述中,故事渐渐褪去了原来的色彩,变成了另外的一个样子。也许故事还是那个故事,但故事的情节、气氛甚至它的意义都完全不同了。至少,它不再像茂才后来认为的那样,完全出于天意。
也许谁都没有想到,他们最终是被刘黑七带人救下了。刘黑七当日一别,果然投奔了太平军,不过几十日,因其骁勇善战,很快升至队将。武昌城本是官兵和太平军激烈争夺的地方,此次失守之后,刘黑七奉命带着自己的一队人马杀过来哨探,伺机取城,却意外地发现了被绑在杀人桩上的致庸和他的茶船队。刘黑七一番合计后决定毅然出手,救人夺城一箭双雕。而这一时刻,正是致庸和茂才开唱《秋胡戏妻》之际。
只听致庸唱道:“秋胡打马奔家乡,行人路上马蹄忙。坐立雕鞍用目望,见一位大嫂手攀桑。前影好像罗敷女,后影儿更像我妻房。本当下马将妻(呀)认,(白)不可!(唱)错认民妻罪非常。”茂才喊了一声:“好!”致庸向茂才示意:“茂才兄,该你了!”念白:“大嫂请了!”茂才将嗓音拿捏成女声道白:“呀!”唱:“耳旁听得人喧嚷,举目回头四下望。桑园之内无人往,见一位客官在道旁。”那帮看热闹的匪徒纷纷围拢过来,大声喝彩:“好!”致庸也跟着叫了一声好,学秋胡:“大嫂请来见礼。”茂才学罗敷女:“这位客官,敢是失迷路途了不成?”致庸学秋胡,却改了词:“阳关大道,岂有失迷路途之理。只是路过武昌,被一伙小匪拿住,你我英雄一世,没想到竞死在一伙没名堂的小匪手中,真真气杀我也。”
这边刘黑七带着众人悄悄摸上来。众土匪围着致庸和茂才,一阵阵地叫好,直到他们一直摸到这伙土匪身后,众匪竞毫无觉察。刘小宝提刀猫腰走在前头,听见了致庸和茂才唱的山西梆子,回头低声道:“爹,怪了,我怎么会在这里听见山西梆子?”刘黑七道:“胡说,这里哪会有人唱山西梆子!”刘小宝道:“不信你听!”刘黑七侧耳听去,竟真的听到了地道的山西梆子,忽然醒悟,大笑道:“这里面绑着我们山西人,自然你们听到了山西梆子!”刘小宝道:“爹,动手吧?”刘黑七恋那乡音,道:“莫慌,咱们也听两句。”一时间,刘黑七和飞天自在王手下的匪众,竟然一同听起《秋胡戏妻》来。
午时三刻眼看着就到了。致庸和茂才唱着唱着,抬头看了一眼日头。致庸改词道:“大嫂所言极是,你虽然在那飞天自在王前为我等争得了一些时间,等那刘黑七刘寨主杀将回来,救了我等性命,只是这午时三刻快到,天不遂人愿.刘黑七刘寨主不知人在何方,可叹也可叹!”人丛中刘小宝听见了,回头道:“爹,这戏里还有你呢!’’刘黑七笑道:“原来乔东家和这孙先生唱戏,竟是为了等我来救他们性命。小的们,给我上!
众人杀将上去,土匪猝不及防,稍作抵抗,一半人做了刀下之鬼,剩下的一半人作鸟兽散。过了一会儿,刘小宝又将匪首飞天自在王押了过来。
众人赶上前去为致庸等松绑。茂才仰天长啸,一行泪终于落了下来,然而仍旧闭着眼继续唱了一段:“听罢言来心欢畅,果然是刘寨主转还乡。客官休怪奴……”这一次,叫好声则差点盖过云霄。
致庸大难不死,与刘黑七相见,忍不住双泪长流。但见刘黑七真投了太平军,心中又不觉大痛,与后者发生了激烈的言语冲突。他指责对方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言而无信,半道上不辞而别,投靠长毛,由小寇变成了大盗。刘黑七面对致庸的指责,不由哈哈大笑,随后正色道:“乔东家,《庄子》上有一句话,叫做燕雀焉知鸿鹄之志,你难道忘了?真是难以相信,乔东家如此聪明之人,竟然相信能够靠自己区区一番言语,让刘黑七放下平生之志,去做区区一贩茶的商人?”致庸闻言,微微一愣。刘黑七笑道:“乔东家不要生气,即使是我与乔东家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仍然愿意交你这朋友!”致庸闷了半晌,深深看他:“南下投奔长毛军,是刘寨主多年来的夙愿,是吗?”刘黑七点头,大声说:“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