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和其光,同其尘(第3/3页)

夏祥却不一样,他虽不及王子高贵公子华贵,却淡然若风从容如松。所谓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夏祥周身上下有一股温润之气,脸上不时流露出的自信和洒脱,颇有一种将儒家的入世和道家的出世合二为一的中庸之道。

听爹爹说过,一个人只有经历了浮沉和沧桑之后,才会自信和洒脱。曹姝璃暗中打量夏祥方正却又不失润泽的脸庞,忽然脸颊微烫心跳加快,怎的他认真的样子竟有让人心神荡漾的魅力?

夏祥哪里知道曹姝璃敏感而多情的女儿心思,他心中正在设想李鼎善、宋超度和曹用果三人之间的关系,也在认真思量曹用果的发问。

思忖片刻,夏祥心中便有了计较:“曹公,以我的浅见,陶渊明退隐田园,既不是退出官场后的怡然陶醉,也不是在困顿中的牢骚不平……”

“此话怎讲?”曹用果讶然而惊,这个问题他问过不下十余人,每个人的看法不尽相同,每个人却都会选择其中之一作为观点来进行推论,夏祥全部否定,倒是少见。

夏祥打开折扇,背到身后,微微一笑:“方才我在外面夜市之上,吃了一碗馄饨。卖馄饨的是一对夫妇,在外人眼中,二人每日忙碌,勉强饱腹,生活困顿而艰难。但在我看来,二人相濡以沫,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每日朝夕相处,比起长别离的夫妇,不知多了多少相伴的快乐。”

曹殊隽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冷哼一声:“明明说的是陶渊明,怎么扯到了卖馄饨的老汉老妇了?夏郎君,不要东扯西扯离题千里好不好?”

“莫急,听我慢慢道来。”夏祥手中折扇摇动几下,呵呵一笑,“李太白和杜子美一生奔波忙碌,却报国无门,还是为后世流下了传世诗篇。陶公辞官归隐,写出了‘悠然见南山’的名句。李商隐终其一生周旋在党争之中,仕途坎坷,郁郁寡欢,留下了大量的无题名诗。说来说去,不管是为官还是为民,或是寄情于山水归隐山林,无非是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只要心安,在江湖之远还是庙堂之高,又有什么不同?”

曹殊隽原本一脸愤愤不平之色,夏祥的话一说完,他的脸色慢慢舒展开来,点头笑了。曹姝璃微微点头,流露出会心的笑意。曹用果手抚长须,默然不语,神色淡漠。

“所以说,陶公归隐田园,是想寄情于山水纵情于田野,过随遇而安的岁月。”夏祥淡然而笑,至此他已经断定渊明归隐图必定是李鼎善所作,三年前李鼎善离京之时,赠与宋超度此图,可见当时李鼎善有归隐之心,宋超度却将此图转赠曹用果,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

“话虽如此,我却认为陶公的归隐,实在是无奈之举。若是朝堂政通人和,官场风气清明,陶公何必辞官而去?”曹用果微微摇头,心有戚戚焉。

“哈哈……”夏祥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颇有嘲讽和嘲笑之意,他双手抱肩,双眼望天,傲然而立。

曹用果怫然变色,后退一步。曹姝璃秀眉紧簇,微露不悦。

“笑什么?”曹殊隽也被夏祥放肆的笑声激怒,一把抓住夏祥的衣袖,“夏郎君,你受的是孔孟教化学的是道德文章,在别人家里长者面前,怎敢如此放肆?”

“说得是。”夏祥退后一步,挣脱了曹殊隽的手,用眼神制止了萧五想要出手的举动,肃然正容地拱手一礼,“若是连别人的嘲笑都受不了,怎能成就大事?若是一遇到困难就辞官归隐,不是洒脱是避世是逃避!举世皆浊我独清,是清高。举世皆醉我独醒,是清醒。朝堂若是政通人和,官场风气若是清明,要我等还有何用?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报效朝廷,无论福祸还是生死,岂能有趋利避害之心?锉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才是大道。”

一语说完,无人应声,一时房间安静无比。曹用果神色凝重,低头不语。曹姝璃若有所思,目光闪动。曹殊隽双手背在身上,来回走动不停。

夏祥继续朗声说道:“所以我辈读书之人,若是一心报国,管他朝堂是否政通人和,只管挺身向前,哪怕是万丈悬崖刀山火海,虽死无悔。若是真心归隐田园,就做一个寄情山水的闲人,吟诗作画,怡然自乐。最怕的是既想报国又畏惧前路艰险,既想归隐田园又想随时听候朝廷召唤。如此左右为难,苦了自己坏了大事。曹三郎纵马离家出走,想到做到,是个真男儿。曹公,我有一句话,或对或错,姑且听之。三郎既然没有考取功名之心,有问道之志,又喜欢奇技淫巧,就不如随他性子,由他去,只要他心安自在,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