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疑忌(第4/8页)

慈恩宫中,太后喜气洋洋地正在挑选金绯大婚的嫁妆,一帮采办大臣忙得焦头烂额,直到龙佑帝行至跟前方才注意,一个个慌不迭地行礼。龙佑帝黑了脸,抬脚踢翻一人所捧丝绸,明黄的绸布宛如破壳的蛋黄汩汩流了一地。太后的笑容僵成了木雕,手挥两下,众人齐齐退了,剩下一对水火不容的母子。

“你说,你把盈紫藏到何处!”龙佑帝像少时赌气,不再讲求分寸。

“皇帝这是来兴师问罪?”太后悠然坐下,端起茶曼声道。

“哼,儿臣不敢!”龙佑帝愤愤然,“你叫朕娶你侄女,娶便娶了,把盈紫绑去作甚?”近日他心思全投在燕陆离一案上,未曾顾及家事,谁想平空又起波折。他心生怨恨,早知如此,何苦默认了这大婚!

“小孩子话。她是皇帝的心头肉,谁敢绑她?”

“别骗朕!她绝不会踏出宫门一步,昨晚见过你后,人就没了。不是你做的,还有谁?”

“反了!”太后勃然大怒。龙佑帝左一个“你”,右一个“你”,如何不让她冒火。

她重重搁下茶碗,冷笑道:“皇帝只管问看门的侍卫去,缠着我也没用。我有折子要看,皇帝请便吧。”

太后立起身刚想走,一声“站住”当头打下。龙佑帝冷笑道:“今日母后走后,群臣联名上了折子,不知母后想不想看?”他无视太后难看的脸色,拿出一本折子读道,“恭唯皇太后自宝靖以来,承顾托之命参决政事,功在社稷,垂裕无穷。今陛下恭俭克己,慈惠爱人,施祖宗之法,承先王善政,有御近控远之略,擢财任贤之德。既已独操大柄,臣愚乞太后撤帘归政,虚心致寿,伏望陛下尽四海之养,报太后之大功。此乃天子之孝,亦是臣子之愿,兆民之赖也。”

太后听得呆了,忘了言语,兀自颤动两手想夺那折子,被龙佑帝目中气势所迫,竟不敢上前。

龙佑帝见她一脸得难以置信,心想话已出口,不如快刀斩乱麻,冷冷说道:“即日起母后不用再听政,折子也无须看了,安心地享清福吧!朕这就传二府大臣商议,取消垂帘,归政于帝!”

此时,他才看清内心,对母后的怨恨已深如沟壑,刻着一道道印记。

“胡闹!国家大事,岂是皇帝说改就改?”见皇帝动了真气,太后慌了,不想这孩子执拗起来竟不顾礼仪体统。“皇帝是当真的?!”

龙佑帝带着嘲弄的笑,道:“朕是皇帝,母后不也这样以为?若母后还想干政,朕就退位让贤,让你做女皇帝如何?”

太后嘴唇发白,扑通坐倒,不知是哭是笑,颊上两块肉打鼓似的颤动。龙佑帝死死盯住她,目光如火舌烧灼着她的心。儿子的眼神头一回陌生到无情,久视之下,连她也吃不住那灼灼光芒,眼酸得流下一行泪来。

龙佑帝撇过脸去,终不忍看她难掩的衰容下流露的颓丧,叹道:“母后,朕襁褓登基,做了十几年皇帝,始终未曾开颜。请母后放过朕,容朕去飞罢!”言毕,疾走数步,行至宫门。

“来人!”龙佑帝清亮的喝声叫醒了巍巍金殿。太后惊惧地发觉,天宫里武功顶尖的三位高手来到了她身边。“好好保护太后。不许任何人打扰。”

“护驾!”太后拉下脸喊两大贴身护卫,“金虎、金豹!”

梅静烟纤手一扬,摔下两只手臂,太后一见,几乎要晕厥过去。龙佑帝嘴角轻笑,吩咐三人道:“任何人未得朕手谕,不得擅自见太后!”

“皇帝!”太后失声叫道,那一声,有他从未听过的母亲的柔弱。

“朕意已决!母后好自为之!”龙佑帝狠下心,疾步走出慈恩宫。迎面遇上率队赶来的慕容康,一队侍卫齐齐止步跪拜,皇帝挥了挥手,目睹他们一个个把慈恩宫重重围住,守得如铁砂桶一般。

艳阳高升,灿烂天光下无处不是他的王土,然而洋溢在龙佑帝内心的竟是种说不出的失落。一直以来,想到要从母后手上夺回权力他就摩拳擦掌,乃至对那天充满期望。他觉得大权在握的自己当是指点江山,俾睨群臣,肆意而痛快。可真到了这一刻,他把母后赶回后宫,要去独自面对他的江山社稷时,他又空荡荡的。身后无人扶持,身边无人关爱,有的只是觊觎与贪婪的目光环绕四周,令他无时无刻不胆战心惊。

他能信谁?谁又值得倚仗?龙佑帝回过头,看那些佩刀执枪守卫宫殿的侍卫,他们的眼神坚定,心里只信皇帝一人。皇帝在此刻竟有一丝羡慕,他们脸上的坚毅执著,让他对那渺不可知的未来生出希望。

盈紫。龙佑帝默默地轻念道,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人,想得的天下。

“如雍穆王要来,只许他只身觐见。”龙佑帝在宫门撂下这句话,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