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杀(第9/11页)
他应该不会走的,追杀他的鹰犬犹在窥伺,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应该明白这一点,就正如他应该明白天弃尼对他的善意一样。
他果然没有走。
做好了一些随时都可以走的准备之后,他反而坐了下来。
院子里的梧桐下有两张石凳,他占据了其中一张,采取一种很舒服的姿势坐下,好像准备要坐很久的样子。
他是在等人?
天色仿佛又阴暗了一点,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阵很奇异的风声,就像是风卷落叶般的“沙沙”声,而且来得很急。
风声骤响,就可以看见一条人影大鸟般在黑暗中横空飞过,脚点屋檐,“平沙落雁”,“嗖”地,飞雁般落在白荻面前。
在极暗极暗的夜色中看过去,依稀仍可分辨出这个人赫然竟是天恨。
自从第一夜之后,那位每夜都是第一位“访客”的高大女尼,难道就是天恨?
可是白荻对她却很尊敬,很快地就迎了出来。天恨看着他的目光中却充满了敌意,冷冷地问:“你在等我?”
“是。”
“你以为我就是每天晚上都要来一次的那位访客?”
白荻想不到天恨居然也知道这件事,所以立刻很老实地回答:“本来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现在呢?”
现在白荻无疑已知道他错了,对于情欲,天恨绝不像别的女人需要得那么多,对于情欲,她也已学会控制,她的身与心都有太多的痛苦需要她忍受。
“你呢?”天恨盯着白荻,“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白荻花。”
“你真的是因为被追杀受重伤,无意间逃到这里,被人救来的?”
“不是。”白荻居然很干脆地承认,“那只不过是个计谋而已,为的只不过是要让我混入这个天弃庵。”
“如果没有人救你来呢?”
“那我就死了。”白荻说,“可是他们一致认为只有这个方法可行。”
因为白荻花不但是出名难缠的大盗,也是大家公认的美男子;而且每个人都认为,美男子在寡妇庙附近是死不了的。
白荻苦笑:“他们说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其实我自己知道,这不过是一次试验而已,我就是试验品,无论成败,都不关他们的事。”
天恨显然很意外,她从未想到白荻会把这么秘密的事就这样在她面前坦白招认,而且还在继续往下面说:“这次试验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到这里来找一个人。”
“找谁?”
“一个别人都认为是大盗白荻花的人。”白荻苦笑,“最近他在京城附近连作七案,江湖中大多数人都认为是我作的。”
“他作案的手法跟你一样?”
“几乎完全一样。”白荻说,“唯一的一点不同之处,就是他喜欢杀人,再看着别人慢慢地死,死在他手里的人,身上最少有三十多处伤口,有一个甚至身受一百一十七刀,还没有完全断气。”
他在叹息:“江湖中最近虽然有不少凶人,可是像他这么残酷的,还是不太多。”
天恨的脸上没有表情,她的脸上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表情,可是她的声音却已因愤怒而嘶哑了。
“你怎么知道这个人不是我?”
“因为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怎么知道的?”
“凭我的鼻子,有很多人都认为我的鼻子比猎狗还灵。”白荻解释,“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一种他自己的味道,每个人的味道都不同,你只要能分辨出他的味道,别的事随便他怎么伪装都没关系了。”
第一天晚上那位身材高大情欲旺盛的访客,身上岂非就有种很特殊的味道,如果她不是天恨,她是谁?
远处隐隐传来更鼓,已经过了四更,风更冷了,连梧桐的叶子都似乎要被风吹落,瑟瑟的秋寒中,严冬已悄然而来。
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盏灯光,鬼火般舞了过来,轻飘飘地飘过屋脊,落在院子里。凄凉的灯光下,有一条瘦弱的人影,竟是天弃。
她身上穿着件宽大的僧袍,被风吹得一大幅一大幅地飞扬而起;她的人也好像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走,也不知道会被吹到哪里去。
对于这一点,她自己好像也完全不在乎,这个世界上也许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真正在乎的是什么,喜欢的是什么,恨的又是什么。
身入空门,四大皆空,她这个人竟似真的已完全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