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金东箭 第六折 疑阵(第9/12页)
一根倒塌的大石笋挡住了随水漂流的观音奴。在青碧的暗河中央,她的长发像藻类一样飘拂,面庞则似波心的明月一样皎洁。嘉树捞起观音奴,将她横置膝上,轻拍她的背心,迫她呕出了腹中的清水。
观音奴被呛醒,睁大了眼睛道:“噢,嘉树法师。”迷惑地打量周围,“这是哪儿呀?铁骊他们呢?”
“这是暴室底下的地洞,我下来以后只找到你,估计其他人掉落的洞跟这里不通。”
观音奴想起刚才的恐惧,奇怪自己现在竟如此平静:“嘉树法师,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那个白面城主在暗血城的迷宫里追我,我拼命地逃,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还看到很多血腥的幻象,真是可怕,所以我连自己怎么掉下来的都不知道。”
嘉树无奈地想:“是啊,感到你的灵魂蜷缩成一团,那么惊慌,那么害怕,我竟忍不住跟着跳下来。”他将手搭在她的腕上,一边察脉象,一边问:“你恨那个城主吗?若他当时没被铁骊杀死,你过后会不会找他报仇?”
观音奴使劲点头:“嗯,我恨死他了。他把我绑在祭台上取血的时候,我先是害怕,然后就愤恨,凭什么这样害我呢?我一心一意地盼着铁骊来杀了这个妖怪,结果铁骊真的来了。”她再想想,犹豫道:“如果铁骊没有杀死他……过后一定得报仇吗?反正我也活得好好的,虽然当时很恨他,后来就淡忘了,这次回居延才想起来。”她俏皮地扬着眉,“除非当时被他害死,那我就变成一个小鬼,天天缠着这个老妖怪,拖他到黑山大神那儿评理去。”
嘉树喜爱观音奴的这种特质:始终和悦明朗,始终相信爱和善,即便遭遇残忍邪恶也不动摇。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加倍地爱她。那样纯白无垢、懂得宽恕的灵魂,是他在阴暗泥沼中挣扎的困顿灵魂难以抗拒的。他微笑着,低声道:“乖孩子。”
“唉,咱们这次都中了那坏和尚的圈套。”观音奴打起精神道:“我每次倒霉都会得到嘉树法师的帮忙,小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她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感谢:“嘉树法师是我的贵人哪。”
嘉树微喟,心想:“若不是我设计你来居延,你也不会吃这种苦头。”见她头发、衣服都在滴水,便道:“地底寒凉,你这么捂着,几时才干?我帮你吹吹。”手掌一翻,一股暖洋洋的风便裹住了观音奴。
观音奴乖乖地坐在他对面“吹风”,衣袂翻飞,发丝轻舞,体内的夺城香一丝丝沁出来,将这不见天日的地底化作了花气袭人的原野。她将手臂支在膝上,托着腮道:“嘉树法师,真寂寺的内功真特别,寒气冻得人发抖,热风又这么舒服,一冷一热两种内力在经脉里不打架么?”
嘉树道:“不会的,冰原炁行的是奇经八脉,呃……春野炁行的是十二正经。”
后一个名字是他随口杜撰,观音奴却信以为真:“法师的春野炁跟凤凰沈家的熏风之功很像呢,我表伯也能发出这样的热风。有次在山里烤鱼,我们丢了火石,表伯把风里的热集中在一个点上,好厉害啊,木柴就燃起来了。”她兴致勃勃地道:“我突然发现嘉树法师的名字跟表伯也很像,‘后皇嘉树,生南国兮’,‘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像是两兄弟的名字。”
最后一句话实在触了嘉树的逆鳞,若是旁人说的只怕会死得很难看,对着观音奴,嘉树只感到说不出的郁闷:“说你笨吧,你还能看出这些;说你聪明吧,对我却没一点疑心,太容易相信人了。”
待她衣服干透,嘉树道:“这洞中既有暗河,就一定能走出去。只是居延的泉水散布各处,不知道这暗河是跟哪条泉相通。”
观音奴见他这么笃定,安心不少,道:“说不定跟居延海是通的。”
嘉树微笑:“嗯。”与观音奴单独在一起,这冰冷的人不知不觉地露出了和悦的一面。
其时正是居延的雨季,暗河的流量极大,甚至淹没了很多在旱季时干燥的洞窟,两人不得不泅渡过去。有一个洞似羊肠般曲曲弯弯,长达七里,地底的水温又极低,观音奴游了一半,冷得实在受不了,攀到一根露出水面的石笋上,哆嗦着道:“早知道还会把衣裳弄湿,嘉树法师刚才就不用费力吹干了。”
嘉树道:“不要紧。”见观音奴冻得脸色发白、嘴唇发青,便将承辉珠递给她,摸出一个小瓶,倒出两颗暗紫色的丸子,自己含了一颗,递给观音奴一颗:“还好瓶子封得紧,水没进去。这是九转固元丹,吃了以后精力充沛,七日之内都不会饥饿。”
观音奴学他含在口中,只觉药味极重,实在难吃,忙不迭地吞下去道:“嘉树法师的衣囊里真是什么宝贝都有。”这丹药甚是灵验,吃下去一会儿便觉得丹田发热,全身暖洋洋地像泡在温泉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