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与龙之卷(第11/36页)

不管了。他想着,又看了一眼裴行俭。只见裴行俭抿着嘴,倒是镇定自若,一动不动地立在他身边,便如一根柱子。

也正是这时,“啪”的一声,裴行俭身边的窗子被推开了一扇。

窗子被打开了,一阵风夹着雨丝吹了进来。李元昌身边那个少年打了个寒战,道:“张师政,外面有人么?”

张师政看了看窗外。窗外暮色沉沉,将近中夜,整个长安城都已一片昏暗死寂。虽然看不出什么来,但他心底仍然有些不安。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他心中有些惴惴,又仔细扫视了四周。留仙阁是周围一带最高的建筑,站在窗前,周遭景致尽收眼底,如果有人的话定然看得到。但望去仍是空荡荡一片,并不见人迹。他有些不安,向那少年身边的朱灵感道:“朱兄,你来看看吧。”

朱灵感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不时向上瞟着,听得张师政的话,才大梦初醒一般,“啊”了一声,走到窗前,伸出右手拇指到唇边沾了些唾液,便要抹到眼皮上。他以前当过道士,眼下虽已还俗,但一身道术还在,这一路“秋毫辨”练得极其精湛。秋毫辨能看破世间一切鬼物幻术,只是使出来颇伤元气,但为了看个究竟,他还是决定一用。

手指刚要沾到眼皮上,从楼梯上忽地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道:“汉王玉趾相顾,某家实是受宠若惊。”声音爽朗,可是嘴上虽说是受宠若惊,却根本没半分受宠若惊的意思,倒似李元昌与那少年是来谒见一般。

听得这男人的声音,张师政一惊,忽地转过身,却见楼梯上有个满面虬髯的汉子正拾级而下。这汉子身材也不是如何高法,但看起来却显得无比伟岸,每下楼梯一步,张师政便觉迎面有千钧之力压上来。他大为惊异,心道:“这人……这人便是张三郎?”他以前听说过虬髯客张三郎之名,因为后来此人销声匿迹,也不觉如何了。此时一见,虽隔得丈许,恍惚间却有不由自主便要下跪的意思。正想着,忽听得身边朱灵感嘴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扭头看去,只见朱灵感手指僵直着一动不动,嘴唇只是不住地发抖,这声音竟是牙齿打战发出的,仿佛突然间中了邪,一个头更是似要扭过来,又似被铁焊住了动弹不得。张师政大为诧异,心道:“老朱本领不弱,法术也高强,秦真人和韦真人对他都客气三分,怎么会这般不济?”

张三郎已经走了下来,朗声道:“汉王殿下,今夜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李元昌也觉背上一阵寒意,低声道:“小王前来打搅张先生,实是想问一下,那位明月奴姑娘可是答应了不曾?”

张三郎微微一笑,却不回答,看向朱灵感的背影,道:“朱兄也来了。一别二十余载,原来朱兄尚存于世间。”

朱灵感忽地转过头,李元昌暗暗皱了皱眉,心中一沉,心道:“不妙。”他知道朱灵感极是傲气,本领也极其高强,张三郎此话实不啻挑衅,若朱灵感恼怒之下,二人火拼,实在不妙。正想说几句圆场的话,哪知“扑通”一声,却是朱灵感跪倒在地,道:“髯……髯公,灵感昔年得髯公教诲,便不再修习血婴咒了。”

朱灵感出自道家灵宝派。灵宝派传自三国葛玄、葛洪祖孙,因此也称葛家道。葛氏祖孙栖修于阁皂山,灵宝派传到后世,便成为符箓三宗之一的阁皂宗。灵宝派也是道家名门,最重礼仪,但朱灵感少年时心高气傲,只觉灵宝派太过拘束,终于破门而出。灵宝派恨他欺师灭祖,派人追杀,但朱灵感本就本领高强,破门之后,多涉旁门邪术,本领更是大进,那些本门师兄弟居然没一个是他对手。总算他尚存香火之念,对落败的师兄弟并不下杀手。灵宝派长老无奈之下,也只好忍下这一时之气,当没这个门下弟子。朱灵感下山后,正值隋大业五年,炀帝开大运河,他投到了开河都护麻叔谋麾下。当时他从西域学得一门叫血婴咒的邪术,要取三十六个足月胎儿练符,投到麻叔谋麾下正是为练此术方便。哪知正好虬髯客云游天下路过此地,得知当地竟然发生数起孕妇被杀之事,出手与朱灵感斗法,结果朱灵感不敌虬髯客水火刀,一败涂地之下,跪地苦苦哀求,赌咒发誓说要痛改前非。虬髯客虽恨他行邪法伤平人性命,但也爱惜他一身本领,加上虬髯客自己虽然出身剑术名门,但少日因为多涉猎旁门杂学,将道术融入剑法,创出“术剑”一门,以至于受前辈侧目,与朱灵感经历也有相似处,心一软,便放了他。朱灵感经此一役,已成惊弓之鸟,也不敢在麻叔谋手下待着了,后来倒因祸得福,麻叔谋因罪被斩杀,他倒得脱大难。但二十多年过去,他对虬髯客之惧却是与日俱增,尽管日日苦修,总觉仍比不了虬髯客的万一。好在易代之后,虬髯客已绝迹中原,听说是远居海外,他才算放下心来,这才重新出山。哪知出山未久,却又碰到了这个平生最惧之人,见虬髯客还记得自己,登时便跪下来,求饶的话险些便冲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