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 羊与虎 第五章 狼军(第8/9页)
侬昆此刻正倚坐在营账外一个木桶前,一只手拿着夺来的汉人军刀支着地,撑起那累得快坐不稳的身躯,另一手拿着水碗在喝着。
他疲倦得身体都好像不再属于自己。众多同胞之中他是跑得最快的一个,因此也是跟敌人交战最多的「狼兵」。他没有仔细去算,只知道自己用矛枪刺倒或用刀砍杀的贼匪至少也有二十个。此刻手上的已是他今早握过第三柄刀,原来的撞族猎刀和另一柄抢夺来的军刀,都在激战中砍弯了。
他看着远处营账,有些仍存体力的「狼兵」已经开始搜查寨里的粮食物资。也有人在脱取死尸身上的装甲或饰物。邻近的山村都将渡过一个饱足又无须畏惧的新年。
空地另一边躺着受伤的同胞,正由女人们照料着。侬昆看时不可置信地摇摇头:这一战己方死伤之少实在令他惊讶。虽然没有真正点算,但侬昆估计阵亡的「狼兵」不足十人;另外受伤那廿来人,没有几个的伤势有致命或残废的危险。以一场剿灭了五倍数量敌人、还要攻坚硬闯城寨的战争来说,这根本就是活生生的奇迹。侬昆不禁放下水碗,抚摸用绳子挂在胸前那个木符。
当然他很清楚,这奇迹并非神灵所赐。
因为其中一个创造这奇迹的人,此刻就站在他十几步外。
侬昆看看那个站在死尸之间的和尚背影。圆性半边身反射着太阳金光,齐眉棍放在身旁地上,正垂头站着不知在干什么。在他脚边的猎犬阿来正咬着一片肉骨头。
深呼吸了两次之后,侬昆提起精神,支着刀把身体撑起,走到和尚身边。
这时他才看见,原来圆性正垂头闭目站在尸堆前,双手合什,嘴唇不断在动。
圆性早就察觉侬昆走近,但他还是把经文念完才睁开眼来,取下半边护面罩,转头瞧着侬昆。
「你在念经吗?」侬昆在众「狼兵」里是少数会说汉话的一个。
圆性点头。「我在超渡亡者。」
侬昆信奉本族的巫教,崇拜诸种神灵,并不明白什么是「超渡」。圆性抓抓乱发:「其实我也不大知道,只是从前看见师父这么做,我也就跟着做。」
看着圆性的傻笑,侬昆反倒觉得很有好感。这汉人和尚一开口就说「不知道」,不像他常见那些祭司,什么都说知道,很多事情却又答不上。
「我以前在佛寺,从没有认真干过这超渡的法事。」圆性又说:「这些年杀的人多,才自然学着师父做起来,心里好像比较舒服。师父从前说,这样能够减少亡者的罪业。」
侬昆看看散在地上的尸体。当战斗的热血退散之后,看着这许多死在己方手上的人,他实在无法不感害怕——哪管对方在生时多么可恨。
「真的能够减罪吗?」侬昆问时看着死去的仇敌。「即使是这样的恶人?」
「师父说,要看那亡灵本身有没有悔改之念,断恶回头的悲愿。」
侬昆不禁仔细端详圆性的样子。他在先前的战斗里,见识过这少林武僧杀人时如魔神般恐怖的状貌;此刻战争过去了,那毛发戟张的刚厚脸孔上,却又隐隐散发一种慈悲。侬昆从没见过如此奇妙的战士。站在圆性身边,听着他的声音,侬昆心中那惊惧不知不觉减退了。
圆性则继续眺望这惨烈的修罗场。他心里觉得自己只是个不成材的假和尚,光说得出这种肤浅的口头禅。
——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已然深深影响身边这个异族战友的心灵。
这时一群人从山寨西侧踱步走来,为首的正是荆裂与「狼兵」首领越郎,二人并肩而行,虎玲兰、练飞虹、童静和几个「狼兵」则跟在他们身后。练飞虹和童静都一脸倦容,再无先前飞跃山寨门墙那种轻快,比刻拖着双腿走路,似乎都恨不得快点回家,脱去那身染满血污的衣服,倒头大睡。
虎玲兰紧跟在荆裂后侧,背挂野太刀的身体依旧挺得笔直,手里仍拿着长弓,比荆裂高的她彷佛是他身后的守护神。跟在众人后面那几个年轻「狼兵」,不时偷瞄着虎玲兰婀娜的背影,心里仍在回味刚才战斗时目睹她挥刃弹弦的英姿。
虎玲兰趁着这时问荆裂:「你的肩头和膝盖……怎么样?」
「感觉好极了。」荆裂微笑回答。
虎玲兰听了,知道「蜕解膏」确已把荆裂的伤完全治好,大感宽慰。
荆裂两年前获严有佛治疗,两处伤员其实已经九成痊愈——否则也不可能击杀得了超级高手雷九谛——只是剧烈战斗和锻炼之后仍会痛楚,耐久力也始终不如往昔。这状况经过一年多仍毫无改善,在荆裂心里成了阴影,各种招式动作,总不自觉有了分毫保留。
荆裂深信若是一直活在这阴影下,自己的武功始终难再追求顶峰极至。于是他决定冒着伤残的危险,也要使用那药性猛烈的物移教「蜕解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