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情仇难了(第8/15页)

“刻在砖石上么?”乐之扬扫视地面,“哪一块砖石?”

“既是困卦三六爻的爻辞,三六一十八,那就是从柱子起步,‘困’卦方向第十八块砖石。”梁思禽边说边走,在一块砖石前停下,举烛一照,砖面光溜,并无字迹。

“猜错了么?”乐之扬问道。

梁思禽沉吟一下,运指抠掉砖石周围的泥灰,将砖块翻转过来,擦去泥土,显露出若干细微模糊字迹,看情形,刻画者工具拙劣、气力不济,尽管劳心费力,依然刻得歪歪扭扭,弯弯曲曲。

“当真有字。”乐之扬激动不已,可是一瞧字迹,却又一个不识,“这是什么字?”

“蒙古文字。”梁思禽轻声说道。

“写了什么?”

“看不出来。”梁思禽轻轻摇头,“只言片语,不成章句。”

乐之扬大失所望,说道:“我还以为写了燕王的身世。”

梁思禽瞥他一眼,淡淡说道:“这该是奇偶文。”

“奇偶文?”

“一句话若有十个字,一三五七九为奇数字,二四六八十为偶数字,有时为了保密,可将奇数字写在一张纸上,偶数字写在另一张纸上,两张纸合在一起,才能看出这句话的意思。”梁思禽环视四周,“若我所料不差,应该还有一块石砖,刻了偶数字。”

乐之扬奇道:“先生怎知是偶数字,不是奇数字?”

“六十四卦中,‘困’卦排在四十七位,七为奇数。”梁思禽看一看手中砖块,漫不经意地道,“这一块是奇数字。”

乐之扬心有疑惑,还想再问,梁思禽倏忽消失,室内微微一暗,忽又明亮起来。梁思禽面对一根嵌入墙壁的柱子,两眼盯着石础,目光微微恍惚。

“落先生!”乐之扬问道,“找到了么?”

梁思禽点头:“这一卦是‘归妹’。”

“龟妹?”乐之扬奇道,“乌龟的妹妹?”

梁思禽啼笑既非,扫他一眼,说道:“归妹是归来的归,姊妹的妹,诸卦中排在五十四位,大意为女子匆忙嫁人,欲为正妻,反成小妾,所愿不遂,处处受制,结如上六爻所言:‘女承筐,无实;士刲羊,无血,无攸利’。”

“什么意思?”乐之扬问道。

“这个么?”梁思禽叹一口气,“欲速而不达,竹篮打水一场空。”

乐之扬沉默一下,小声说道:“这不是韶纯前辈的写照么?”

“这一卦如果着落在上六,六六三十六……”梁思禽目光投向东南墙角,犹豫一下,缓步走去,数到三十六块砖石,缓缓低头,取了出来,举动僵硬迟缓,不像横绝天下的一代高手,倒像是迟暮途穷的衰迈老人。

梁思禽放下两块石砖,并排一处,举烛对照,乐之扬在他身后,仅能看见背影,烛火光中,梁思禽一动不动,光阴仿佛凝滞,伴随火光摇晃,殿中的景物变得飘忽迷离。乐之扬身处其间,心生错觉,仿佛看见一个素衣女囚,姿容绝代,愁苦忧伤,拖着镣铐蹒跚行走,时而在石础上描画,时而翻过砖块,用镣铐上的锐角艰难地刻写,她面孔惨白,眼中却有熊熊火焰,砖块上字字血泪,关系极大秘密,必须小心隐藏,不可稍有疏失。在这简陋处所,女子倾尽平生智谋,只盼若干年后,那人顾念旧情,会来此间发现秘密,这期望无比渺茫,可又别无他想。女囚眉眼间透出深深的绝望,眼泪顺着双颊滑落,滴在手上砖上……梁思禽长吐了一口气,徐徐站起身来。乐之扬从幻觉中苏醒,定眼望去,冲口而出:“落先生,燕王是谁的儿子?”

“那有什么关系?”梁思禽一字一句,声音清晰无比,“无论如何,他是韶纯的儿子!”

乐之扬一愣,梁思禽双手收紧,噗,石砖粉碎,化为飞灰。

乐之扬“啊”了一声,眼望着梁思禽转过身来,须臾工夫,苍老了何止十岁。

乐之扬吃了一惊,他见梁思禽毁掉石砖,猜想他欲盖弥彰;此刻见他神气,无悲无喜,隐隐然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沮丧,或许……燕王本就是朱元璋的儿子,硕妃之死全然无辜。

正在胡思乱想,梁思禽忽地将他抓起,一举步,穿过殿门,落在围墙上方。梁思禽站在墙头,注目宫阙暗影,晚风悠悠吹来,卷起他的襟袖长发,他的神情甚是忧伤,四周花木含悲,就连天上的月色也暗淡起来。

“落先生。”乐之扬小心说道,“公主那儿……”

梁思禽身子一颤,如梦方醒,问道:“她住在哪儿?”

“她住在宝辉殿……”乐之扬迟疑一下,“离这儿不远。”

“走吧!”梁思禽意兴索然,哀莫大于心死,看他眉梢眼角,颇有厌世之意。

乐之扬暗暗叹气,指出宝辉宫的方位。梁思禽如风掠去,沿途宫阙沉暗、鲜有光亮,只闻寒蛩微鸣、枭鸟啼响,偌大禁城死寂荒凉。乐之扬看在眼中,心里生出几分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