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屠刀
眼看那根银钉已到了冯三炳眼前不足三寸的光景,小稚大叫道:“不!”却听有一个粗莽莽的声音道:“茶好了,客人喝茶。”
本来什么事都不会打断蒋玉茹盛怒下的出手,但那声音实在是太特别了,分明是女声,但粗嗄嗄的却恁般难听,直像一把勺儿刮在粗瓷碗上的噪声,在祠堂上人人的屏声静气中,分外特别。
蒋玉茹一怔,一抬头,却见有个高高大大,比瘦高的郎千都不见矮,却阔出一倍的妇人身影冒了出来。那妇人奇丑无比,一张阔脸上还有几颗麻子,敦鼻厚唇,又黑又胖,一个腰怕都有蒋玉茹三个粗,那声音就是从她口里发出的。蒋玉茹才待冷笑,却见师兄的眼神有些呆,才见那妇人手里还提了把偌大的锤子。那锤子是个黑乌乌的铁家伙——再没见过那样的顽铁了,也不知哪个铁匠铺出的生活儿,想来本是想打成个八楞的,却全走了样,一个锤上,包包癞癞,竟凸凸凹凹,上面大的小的突起无数个铁疙瘩,显出说不出的丑笨峥嵘。
蒋玉茹有生以来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锤子,怕都有七八十斤重,拿在那妇人的手里,却轻飘飘的,全不见费力一般。最奇的是她拿这锤子的姿势,她说了“客人喝茶”几个字后,似怕不恭,把右手蒲扇一样的手掌上托的两个茶杯一递,左手把那只大铁锤平平举起来,把杯子就那么平放在锤子上面。风遗尘整理校对。
杯子是好瓷,细白莹润,可知确是待客用的。可那白瓷映在了那么个黑不溜秋的大铁锤上面,就显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最奇的是那妇人左臂可是平举,全没一些弯,平平伸着,这么七八十斤重的家伙,在她这种最费力的姿势中,竟然抖都不不抖上一抖。蒋玉茹都惊呆了。她是那种对自己容貌不太有信心,见有比自己漂亮的就嫉恨,见到比自己丑的就要加倍得意的人。可今日见了这丑妇人,不知怎么,她竟没时间花心思去得意了。那妇人这时已走到她身前,静静站着,道:“客人喝茶。”
蒋玉茹呆了,这茶接还是不接?她疑惑地回望了师哥一眼,见师哥似乎也被这妇人的出现搅愣了,目瞪口呆的模样,并不比自己更好。
那妇人似才看到冯豹儿正立在场中,似是颇为奇怪,口里粗声道:“小豹子,你可真没规矩,有客人在,你站在堂中间干什么?”
说完,她还没等冯豹子答话,一锤就向冯豹儿后背击去。这一下颇为沉重,堂上不止七家村的人,连郎千和蒋玉茹都不知她怎么失心疯了,竟砸向自己人,口里不由一声惊呼。
冯豹儿也没料到,吓了一大跳,但哪里躲得开,就是平日他身段机灵能动时,这一锤来了他也躲不开的,不由就把一双眼一闭。
只见那一锤重重地击在冯豹儿后背上,众人吓得都来不及闭眼,却听冯豹儿口里欢呼一声,却似颇为痛快一般。蒋玉茹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就见一根银钉从冯豹儿身上弹了出来,直扑自己颊面,同时冯豹儿双拳上有两道黑血喷涌而出,也向她脸上直扑而来。那钉子黑血来得太奇太快太突然,蒋玉茹都没躲利索,只见那钉“扑”地一下就插在了她的鬓发上,而黑血却溅了她满面。没等她反应,只见那妇人一锤一锤,恶狠狠,凶霸霸,如前世结仇、今生有怨般地朝地上的众人身上击去,一人一锤,不多不少,一时只见满堂银钉飞出,落在地上,铮然作响,里面夹混着一个个汉子“哎呀哎呀”的声音,但他们痛呼之下,却也一个个可以就此站起。不只蒋玉茹和郎千,连七家村的人也没想到这个他们一向贱视的“河间妇”胡大姑还有这一手功力——隔锤传力,举重若轻,就是余老人在此,也不过如此了。
只见堂上之人一个个目瞪口呆,河间妇却漠漠然全无神色,直到她把在场的男子都痛锤一遍,大家才发现,那锤上的瓷杯竟还在锤上,稳当当的,一滴未洒。她依旧平伸了左臂,把锤子直递到蒋玉茹的鼻子前,闷声道:“客人喝茶!”
冯豹儿揉了揉眼,似做梦一般,一只手指指着胡大姑,道:“你、你、你……”
蒋玉茹也呆了,也戳指指着胡大姑道:“你、你、你……”
她们俩只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两人会有一天异口同声。只听那胡大姑道:“怎么,客人不给面子?是嫌茶不好还是嫌我粗笨之人不配来上这碗茶?”
只见她脸上黑了一黑,却似已经动怒一般:“刚才我好像听你们说什么压基石上的‘十’字,看来你们这能刻字的人是瞧不起我这不会刻字的人了?那我也试试?”
一语未落,她左手一抖,同时右袖一卷——左手一抖,那柄大锤已向大门口飞了出去,右袖一卷,却是卷起了锤上的两个茶杯。只见那锤子飞雷般飞出,一击正击在祠堂门口一只老石头狮子身上,那狮子头“咣”的一声,被击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