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雌雄杀手背对飞
“哈哈哈哈!”一阵响亮的笑声在土谷祠前的空场里响了起来,听那声音的欢悦,就可知不是七家村里的人发出的。
——祠堂之会的第二天,七家村的人都起得绝早。可能是因为头天夜里,根本就没几个人睡得着觉。那一夜是格外死寂的一夜,猫狗们似乎也知道主人们的心意,叫得比平时都凄惶了一些。小稚也几乎大半夜没有睡着,他的耳朵一直竖着,听到了小孩儿们的磨牙声,也听到了女人们的低哭声,但那哭声一出嘴,就被旁人打断了,想来是那些人家的男人们出面止住的。但这乍乍出口却没下文的哭声却更有一种别样的悲凉,像一篇文章只起了个头,后续的都沉入一片无限的哀苦之中,压得人透不过气来。那天的睡都是无梦的,因为好像根本就没睡。那种睡眠像在一大块石头中游泳,拼力挣扎却也划不出半步。裴红棂也知道了村里发生的事,她只叹了一口气——年轻时,她生长于尚书府,乡村的宁静在她来讲,像一个幽丽的梦。嫁给肖愈铮之初,她发现他最爱念那首《归去来辞》,也曾取笑他道:“你就是从小州府乡下来的,你既那么喜欢那里,还来长安干什么?索性待在乡下不出来好了。”
肖愈铮笑笑,没说什么。好久以后,随着和他生活日长,朝野多事,裴红棂慢慢明白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世,也明白了那个所谓故乡、田园到底是个什么——它不是浮离于生活之外的一块飞地,同样也艰难地挣扎在人世所有的争斗磨挫之中,但它其中所蕴藏的那一种美、一种精神却依旧是对这挣扎无已的人生的一种超拔与拯救。肖愈铮说:“我也知道这世上没有一个‘桃花源’,但我入朝为官,就是为了可以让这世上哪怕有一点点像个桃花源,然后你我可以携手,同赋‘归去来兮’。”
愈铮这一生都没跟裴红棂刻意说过什么情话,但有些话,每每让裴红棂事后回想起来,觉得比情话的滋味更醇更厚。那以后她开始喜欢那个古代的美女西子,也喜欢范蠡。她开始喜欢一句诗:永忆江湖归白发,思回天地入扁舟——可以说,这就是那个支持他夫妇一直相互扶持走下去的梦。可如今,他的梦被打断了:
她——独归江湖悲白发;他——天地未回死伏波。裴红棂心中酸梗无尽。
土谷祠里,一早,路阿婆就来了。她还带来了几个女人,也带来了好多好吃的,把土谷祠后面一直没用的大灶烧了起来。
冯三炳和几个老哥们也起得绝早,这时已带了一干青壮年汉子坐在土谷祠正堂屋内议事。他见路阿婆来了,不由站起身搓手道:“老姐姐,你老态龙钟的,还来干什么?”
路阿婆笑道:“以前你们出门护镖,哪一次不是我起早准备干粮?难道村居了,你们要保家卫舍,我就要起变化不成?”她说罢笑着就带了一众女人去入厨了。她的笑给了堂中一干子弟一种说不出的振奋与温暖——有时,女人是最后带有韧性的守护者。当早点飘香时,土谷祠门口就传来了那一阵“哈哈哈哈”的大笑,声音颇老,却很得意。冯三炳一撇嘴,已听出是武候庄吴光祖的声音。只听他在祠堂外笑道:“七家村待客很有礼呀,连早饭都预备上了。孩儿们,你们可想在这儿喝上两盅?”外面就是一群汉子们的粗声哄笑。那老者吴光祖已走进堂来,淡笑着对冯三炳道:“我说冯三哥,客气就免了,我是送人来的。有两位客人想和贵村商量点事儿,我送到就走,早饭就免了。”他口气里全是一种戏谑意味,听得七家村里的人脸色发青。
吴光祖身边立着两个人,都三十出头的年纪,意气风发,颇有不可一世之态。
那是一男一女,男的很高挑,淡青衫子,背后背了把模样奇怪的长刀;女的则很妖娆,一张脸上一双眼睛可恨小了点儿,嘴可恨大了点儿,皮儿可恨黯了点儿,所以她的眼神加倍地四处顾盼,以动生姿,人更是打扮得花红柳媚。
只听那吴光祖道:“这两位大侠是为小庄不平之事,仗义出头的。这位……”他让了让那位男子:“就是江湖中有名的东密组织中‘永归堂’的左护法郎千郎兄了。”又一让那女子:“这位姑娘你别看走了眼,却是有名的侠女,也是‘永归堂’的右护法蒋玉茹蒋女侠了。他们可是江湖中有名的‘雌雄杀手背对飞’。”然后他冲那二人一点头:“二位说要和七家村私谈一下——是不是我老头子留也无益,也好先走了?”
看来他们是说好的,那郎千就点点头,吴光祖就带着一干子弟耀武扬威地走了。临走,一个小子还摸了祠堂门口一个女孩儿的胸,口里故作惊愕道:“呀!你偷了我家的小兔子!”听他一说,众人脸上涎笑,杂沓沓地去远了。他们留下的还有十余人与郎、蒋二人助威。只听郎千咳了一声道:“当面可是旧威正镖局的几位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