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她的任性娇蛮,他至死娇惯(第4/6页)

她觉得那一瞬间她什么都知道了,又好像一下子什么都搞不懂。

小声地,她问了一句:“……为什么?变成这样?”

因为……

因为……因为他其实不是人,只是魂灯里孕育出的一只鬼。魂灯被点燃,他便要消失,真正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从此世间再无他的痕迹。那些凡人,已经忘记他的存在,或许再过不久,她也会忘记。

可他不想告诉她,或许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有一些小小的自卑或者什么别的乱七八糟心理作祟。

希望在她心里,他永远是好好的,一个完完整整的、叫作傅九云的男人。这个男人从心底深处爱过她。

他不是鬼,不是高高在上与凡人无关的别的。

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只是陪她做一个凡人,好好度过短暂一辈子。

可是心愿只能到此为止了。

傅九云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傻孩子,别哭丧着脸。笑一个吧,马上都要忘了我,还不赶紧笑给我看?”

我不会忘!

覃川突然伸手想要抱住他,可是他的身体渐渐变得越发虚幻透明,双手从他胸膛上一穿而过,没有任何阻碍。

她已经摸不到他了。

“还有一会儿天就亮了,”他说,“川儿,再跳一次‘东风桃花’,我想看。”

覃川的手慢慢缩回,用力罩在脸上,纤瘦的肩膀像是要垮下去似的。

半晌,她忽然抬头,淡淡一笑:“好,我跳,你奏乐。”

卧室里没有高级的金琵琶玉琵琶,只有一把半旧的梨花木琵琶,半圆的大肚,断了两根弦。

覃川抱了琵琶在怀里,傅九云坐在窗台上将竹笛横着放在嘴边细细吹,笛声悠扬婉转,像春风扑面。

抛长袖,如流云状。可她没有长袖,便解了腰带翻卷。

犹抱琵琶半遮面,藏在琵琶后的笑靥如清水芙蓉,两点眸光像是荒原里的星星之火,于绝境处兀自燃烧,反而亮得惊人,仿佛那目光也可灼伤肌肤一般。

竹叶唰唰落下,她在风中旋转,觉得自己回到了朝阳台。

台上只有他和她,一曲“东风桃花”,便是他们的缘和劫。

断弦的琵琶弹不出调,沙沙哑哑呜呜咽咽,似碎了的珍珠落满地。忽然铮一声,最后两根老旧的弦也断了。她毫不在意,将它反举在脑后,用手指敲击面板,发出清脆的空空声。

她想起很多事,很久很久,都是他在身后寻找她。还没有告诉他,那时候她是一心一意想着要去环带河边见他的,只是没有找到路。今天要回来找他,也是一心一意地,只是他快要消失。

没有办法留住什么,命运是阴差阳错的流沙。

他为什么要消失?为什么一丁点儿也不告诉她?

她可以像无数个即将被抛弃的女人一样,把心底通天的疑问问个彻彻底底。

但,问了有什么意义?她相信他绝不想离开,与其把最后的时间浪费在询问上,不如满足他的心愿,让他走得心满意足。

欠了他太多,能还的居然只有这个。

黑暗渐渐褪去,天际现出一道淡蓝的晨光。笛声渐渐虚弱下去,最终化为虚无。

“九云……我对你,是一心一意,从无反悔的。”

告诉他告诉他告诉他,在最后的这个时候!求求老天别让天亮得那么快!让他听见!让他知道!

覃川骤然回头,眼前这个小小的院落正从上到下缓缓化作青灰。

那间是他时常做饭做菜的厨房,这间是他铺满宣纸笔墨的画室,还有卧室、正厅……不等她走到面前,整座小小院落已经尽数消失,徒留一片荒芜的空地。猛虎也被惊呆了,左闻闻右嗅嗅,回头委屈又疑惑地冲她低吼,像是问缘故。

她只是静静望着那最后一抹残留的人形轮廓,竹笛在他手里晃了一下,轻轻掉在地上。他仿佛说了什么,可是太轻,被风声吹散开,她什么也听不清。

那淡墨般的人,终于也如青烟般飘散,像是从来没有在这世间存在过一般。

覃川走了两步,双脚忽然再也没有一丝力气,软软跌了下去,抱住膝盖蜷缩成一团。

西方的天空渐渐变得暗沉,十方八荒的妖魔之魂渐渐被魂灯召唤过去,凝聚成永远不会消散的乌云,魂灯不灭,妖云不散。

恐惧这种神力,猛虎缩成一团不停发抖,呜呜咽咽,像是在哭。

她一生唯一的心愿便是此刻,天下再无妖魔,饱受它们蹂躏的百姓已经解脱了。

她救了这个世间许多被妖魔蹂躏的人。

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世界破碎支离,完全崩溃。

现在,她可以高兴了吗?

没有人回答,覃川紧紧抱住膝盖,双眼一眨不眨望着那翻卷旋转的乌云巨柱,坐了整整一天。

她要去哪里呢?她该去哪里?接下来要做什么?和谁白发苍苍?和谁生儿育女,一家人坐在竹林前指着青竹上刻的字,笑谈当年的风流韵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