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既死明月魄(第6/8页)

次日醒转之时,已是日当正午。秦渐辛自知失礼,忙至大厅上寻见钟相请安谢罪。钟相笑道:“少年人专心练功,那是好事。昂儿若是有你的勤勉,你钟世叔不知有多欢喜呢。”秦渐辛自出娘胎,第一次被人夸赞勤勉,不免啼笑皆非。

一瞥眼间,却见钟相身边除杨幺、仇释之,还坐着一个胖子,不过四十余岁,然而满脸皱纹,须发皆白,却是满脸油光。秦渐辛忙上前施礼道:“这位想必是夏龙王了。晚辈昨日未能拜见,实是大大的失礼。”那胖子夏诚还了一礼,却不说话。秦渐辛又对钟相道:“世叔和诸位法王商议教务,小侄不敢与闻。这便告退了。”

钟相道:“你曾说有意入教,回头大伙儿在武陵山聚会,便乘便给你行了入教之礼罢。”秦渐辛一怔:“武陵山聚会?钟左使这么快便起兵?”钟相微笑道:“不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眼下金人弃湖广南路北退,宋兵却尚不及接收。正是本教起兵的大好时机。当年你钟世叔也是未满三十便就任光明左使。你的武功虽然尚未臻一流境界,但智谋过人,善能用兵。虽说年少,但若增补为本教十二法王之一,谅来无人不服。”杨幺接口道:“不错,将来秦公子到了咱们这般年纪,武功自然远胜我等。这份才具却是旁人拍马也赶不上。若是就任本教法王,再合适也没有了。”

秦渐辛低头沉思,忽道:“钟世叔,我不入教。”钟相愕然道:“你不入教?”秦渐辛抬头道:“不错。我受世叔如此厚待,自当为世叔尽心竭力。正因为如此,我便不能入教。”钟相眉头微皱,却不接口。秦渐辛又道:“钟世叔,恕我直言,世叔的才具比方教主如何?”钟相微一思索,道:“非是我妄自菲薄,但教主天纵英明,实非我所能及。贤侄,你是说教主当年尚且起事不成,所以咱们这次也不能成?那可不能一概而论啊?”

秦渐辛道:“我曾听方教主述说往事,方教主当年之所以兵败,乃是因为朝廷下诏免除花石纲,重得民心,以至于除了明教弟子,无人再肯为方教主效死。钟世叔,眼下确然是起事的大好时机,但若是只凭着眼前形势起兵,将来形势一变,只怕前景堪虞。方教主便是前车之鉴。”

钟相点头道:“贤侄所言不错。却不知贤侄有何妙计。”秦渐辛微微一笑,说道:“烦借文房四宝。”钟相依言命人取来。却见秦渐辛铺开宣纸,饱蘸浓墨,振腕写道:“均贫富,等贵贱。”他虽自幼读书,字迹却甚是拙劣,六个字写得歪歪斜斜,便如出自初学写字的蒙童一般。但钟相等凝神瞪视,竟是谁也不以字迹为意。这四人虽都是内功深湛之士,但一时之间,竟然不约而同的呼吸粗重起来。

良久良久,仇释之方叹道:“休说如今这等乱世,便是太平时节,以这六个字号召,也不怕无人效死。当初方教主若是有这六个字,只怕未必便败呢。秦公子,适才钟左使说要你出任本教法王,老实说,老衲心里其实是颇不为然的。但现下老衲却是心悦诚服,再无丝毫疑虑了。”

秦渐辛道:“这便是我不肯入教的缘故。钟世叔,要问鼎天下,须得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方才无所不可。方教主兵败的第二个缘故,乃是太过依赖教中兄弟,不免令教外贤人心冷。钟世叔,你对我的深情厚谊,小侄自然是铭感五内。但我若入教,世叔不过得我一人。我不入教,世叔却能令天下士人都知道,明教副教主、光明左使钟相,任人惟贤,对于教外贤人,一样的信赖重用。钟世叔,你做燕昭王,我便做郭槐。这样,自然会有乐毅前来投奔。要得天下,便得倚仗天下人之力。”

杨幺伸手在案上重重一拍,说道:“秦公子所言的确是金玉之论。钟副教主,我忽然想到,教主手谕中说,你可承制建号帝王,只怕教主的意思,也是和秦公子差不多,是要你不必执著明教旗号。以我之见,钟副教主起兵之时,不必以本教为号召,直接称王便罢了。”仇释之道:“不错,咱们在湖广起事,钟左使便自称楚王罢。”

钟相眼中光芒闪动,向武陵山远眺,良久良久,沉声道:“武陵山大会之后,我便不是钟左使、钟副教主。”杨幺更不迟疑,翻身拜倒,大声道:“臣杨幺,参见楚王。”夏诚等跟着拜倒,齐声道:“参见楚王。”

申牌时分,数万教众齐聚武陵山中。黄佐、杨钦等都是精明干练之才,虽只半日工夫,却诸事预备妥当,白酒、熟牛肉流水价送上。众人欢呼畅饮,不觉夕阳西下。眼见暮色之中,一团团火把由少而多,由疏而密,渐渐星星点点,漫山遍野,映得半边天空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