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既死明月魄(第2/8页)

其时夕阳西下,群鸦乱噪,呀呀哑哑的叫声中,和着满空羽翼振扑之声,却是远近千百头乌鸦循血腥而至,四面八方向战场飞去。秦渐辛听在耳中,瞧在眼里,更是平添凄凉之意。回头看时,三百死士兀自在喧闹不休。

再行数日,过了沅江,已至鼎州境内,离明教武陵分坛不过十余里路途。远望武陵山巍峨延绵,回顾洞庭湖烟波浩淼,当真是湖光山色,相映成趣。钟相在此经营二十年,威名素著,无论官兵盗匪或至金人都不敢前来滋扰,是以方圆百里之内,竟是一派和煦,全无兵火余烬。当此之际,秦渐辛不禁心怀大畅,心道:“何必更寻避秦乡,此地即为桃花源。若是在此隐居,不问世事,这一生想必无忧无虑得多。”但回顾洞庭水色,登时又想:“范文正公先天下之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才是男儿本色。大丈夫心怀天下,怎能独善其身?那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钟昂自靖康元年率兵勤王,已有三年未见钟相之面,这时眼见武陵将至,心中一阵激动,恨不得插翅飞回老父身边请安。却见大路上两骑飞驰而来,认得是湖广南路的正副香主黄佐、杨钦。杨幺在教中地位比这两人高出甚多,却仍是下马相迎。众人见杨幺下马,跟着纷纷离鞍,只曾埋玉仍是大剌剌的坐在马上,冷笑不止。

黄佐、杨钦都是四十不到年纪,杨钦黑瘦矮小,黄佐却是肥肥白白,一派富家员外模样。两人向诸位法王行过教中礼数,黄佐便道:“钟左使闻得教主圣火令驾临,已在城外十里恭迎,命我和杨兄弟先行前来恭请圣火令。”杨幺向曾埋玉瞧了一眼,笑道:“两位兄弟不必多礼。教主命曾明王传下圣火令,自然需得曾明王亲手交到钟左使手中。”曾埋玉冷笑一声,随手从怀中摸出那六根圣火令,掷在马前,冷冷道:“什么劳什子物事了,这般郑重其事,你们既要,便拿去罢。”黄佐脸上变色,恭恭敬敬的捧起圣火令,低声道:“曾明王,你怎可对圣火令如此不敬?”

曾埋玉冷笑道:“几根破铜烂铁,当得什么宝贝?方十三的骨灰盒么?”此言一出,黄佐、杨钦都是勃然大怒,连仇释之也不禁脸上变色。杨钦怒道:“曾明王,本教教规,见圣火令如见教主,敬圣火令如敬明尊。你这般说话,莫不是要叛教么?”曾埋玉眼皮微抬,望向天空,不去睬他。杨幺忙道:“杨兄弟不可对明王无礼。”曾埋玉又是一声冷笑:“凭这两只小鬼,也配对我无礼么?”杨钦更是怒不可遏,正待再说,黄佐一扯他衣角,恭恭敬敬的道:“我二人在前引导,请各位法王、各位兄弟随我来。”扯了杨钦便要上马。曾埋玉轻哼一声,策马抢在头里,加鞭而行。杨幺向黄佐、杨钦连使眼色,黄佐忍气吞声,拉了杨钦,纵骑当先而行,众人随后跟上。

行不得数里路,早见前面无数身穿白衣之人整整齐齐的恭立道旁,一个个犹如泥塑木雕一般,连大气都不出一口。当先一人笑吟吟的迎了上来,双手作成火焰飞腾之形,向圣火令拜了九拜,捧在手中。秦渐辛向他细细打量,见他五十不到年纪,一张国字脸,上唇微有龇须,眉眼依稀与钟昂相似,神情不怒自威。秦渐辛心道:“钟左使二十余年前便和吕师囊齐名,独当一面,我总以为该当比王右使大上许多,却原来也不怎么老。”却见钟相站起身来,将圣火令高举过头,连杨幺、仇释之在内,无数白衣教众一起跪倒,人数虽众,却只发出“哗”的一声,毫不错乱。秦渐辛暗暗心惊。

曾埋玉一直坐在马上,抬眼望天,这时忽然冷冷道:“方十三托我转交圣火令,现下已是交到钟相手里了。杨天王,你便把那信也念念罢。我可不耐烦在这里久待。”钟相眼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向杨幺道:“杨天王,教主有手谕传下来么?”杨幺忙从怀中摸出那封信,先给钟相过目,又给仇释之、曾埋玉、钟昂三人检视,以示确是原信,最后却交到秦渐辛手中,说道:“秦公子,你是教主忘年至交,却不是本教中人,你来念教主手谕,最合适不过。”秦渐辛一想不错,便即接过信,大声念道:“字谕:光明左使钟相与护教法王四人同观。”

钟相才听到“字谕”两个字,便即向秦渐辛跪倒,凝神倾听。杨幺毫不迟疑,立刻跪在钟相身后,仇释之微一犹豫,也即跪倒。跟着又是“哗”的一声,自钟昂、黄佐、杨钦以下,无数教众一起拜伏在地,只曾埋玉仍是骑在马上,冷笑不止。

秦渐辛微微发窘,忙定了定神,撕开封皮,取出一张信笺来,朗声念道:“中土明教第十九代教主方谕:余自弱冠入教,凡四十余年,微日不思伸大义于天下,解苍生自倒悬。然智浅德薄,愚佻短虑,累折干员,数丧师徒。凡如是种种,非惟人谋不济,抑亦天命不在方某也。余今年过六旬,百疴缠身,不日将蒙明尊召唤。光明左使钟相,托志忠雅,雄略出众,经营湖广,勋效彪炳。着即日起暂摄副教主之职,执掌圣火令,凡我明教弟子,一体仰遵号令。赏罚升黜,便宜行事。若举义旗,可承制建号帝王,毋待余之谕旨。勉之勉之,毋为宋犬金伥可也。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