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风云渡海(第7/17页)

无奈这只是戴氏一厢情愿的想法,一旦付诸实行,却窒碍难通。原因很简单:老漕帮的“老爷子”万砚方对于抗战期间国府对该帮的几个“处分”十分不满,且不愿促成“清洪合流”的一统之局所致。传言有谓,万砚方曾经对前去游说老漕帮“动员”的人说过这么两句耐人寻味的话:“老漕帮为抗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何‘动员’起来?”

所谓“一鼓作气”,指的是万砚方开立“离家出走”的规矩,纵令八千名庵清光棍弃帮参军,结果这八千子弟在淞沪会战中全数阵亡,成了刘罗公路上的孤魂野鬼。所谓“再而衰”,指的是行政院下令拆迁上海各工厂,支援后方工业。凡老漕帮所有物业则特令运往镇江和浑沌浦拆封清查。诸般机具设备经这一折腾,岂有不折损之理?至于所谓的“三而竭”,据说则是与哥老会怂恿执事要员向老漕帮逼缴三十二万公吨的油料以支应外债有关。

凡此三事,戴笠是否亲自向万砚方疏通或绾解,外间实无从得知。然而一直到抗战胜利,这个“人民动员委员会”的委员名单里始终挂着万砚方的名字,却始终没人闻见这位“老爷子”如何“动员起来”过。

一直到民国三十五年初,戴笠又把那委员会扩大成一个叫“中国新社会事业建设协会”的机构,利用农历新年大开名为春酒的宴会,邀请了一百二十多位“上席贵宾”,以及总人数达一千一百以上的“华筵豪客”,举行那协会的“筹备成立大会”。万砚方本人虽未到场,可是筵席所设之处乃在上海静安寺路丽都花园—此园正是老漕帮于胜利后重返根据地时购进的物业。江湖上这才又纷纷传言:万砚方是不是与“老头子”言归于好了?

然而万砚方动向如何尚未拨云见日,戴笠却坠机身亡。这简称“新社会”的组织随即于民国三十五年七月一日保密局成立之际成为一个十分神秘的机构。各界仅仅听说,“新社会”名义上由保密局副局长毛人凤监管,实际上则是由一个名叫“徐亮”的特务督控—也有人说,徐亮不过是个传令,真正掌握“新社会”的是万砚方,而万砚方又是“老头子”跟前取代戴笠的亲信。不过,传言毕竟只是传言,一旦渲染,面目便模糊起来。更有道听途说指出:万砚方根本和“新社会”无关,幕后主其事的反而是哥老会的洪达展;而那些涉及万砚方的风风雨雨根本是洪达展为掩人耳目而煽放出来的烟雾。

家父入帮也不是一朝半夕,虽说身在齐鲁,从未与“老爷子”本人过从接晤,但是显见这“新社会”是个和政治以及特务活动密不可分的组织,便不该同万砚方有什么瓜葛。然而看那司令官先前色厉内荏的模样,说什么“头上顶着个天”之类的言语,分明是早已知悉了光头青年和老漕帮之间的关系,而不得不有所顾忌。继之这光头青年又以“新社会”发出凭证的话表明来历,则莫非老漕帮真的成为保密局的外围单位了?正狐疑间,司令官又问了一句:“那么,容我再问一句:谍报传说今年二月间有那么一宗‘上元专案’,乃‘新社会’同志鼎力襄助,才告成功,司其事的竟是一名身手不凡的年轻人。敢问那年轻人会是老弟台你么?”

这是十分微妙的一刻,家父偷眼窥看,见那光头青年一张眉目清秀的脸上忽地闪过一抹红潮,虽只一弹指顷,在白皙的皮肤上却显眼异常,似是有几分羞赧之意,口中则嗫嚅着说:“司令官这么盘问,在下实不方便多说。”

“这是什么话?任务已经圆满达成,各方称庆不已,有何不可言者?我听说主其事的青年是个秃子,又见老弟台顶上牛山濯濯、寸发不生,才有此一问的。”

光头青年一听这话,反倒开怀笑道:“既然司令官这么说,在下若再支吾其辞,反倒矫情了—不错,正是在下不才、略施薄技,动了点手脚。”

“这么说还是不够痛快。”司令官说着站起身,探出一只长臂、越过桌面,朝光头青年伸去,随即紧紧握了手儿,又环视诸人一圈,道,“各位,这位老弟台功在家国,莫说邀荐十四位贵客前来,就是一百四十位,咱们也没有二话可说—是罢,舰长?”

舰长也跟着站了起来,道:“当然当然。‘上元专案’是维护国本的一个案子,我仅知其梗概,久欲闻其详,既然老弟亲自参与了,倒可以在这航行途中说与咱们听听—”

“不不不—”光头青年摇着手,竟有些窘急之状,“不值得说的、不值得说的,我也不会说、说不上来。”

倒是司令官好整以暇,又挤弄了一阵眉眼,示意大家复座,转脸低声同舰长道:“既然如此,那么这批同志便无须‘清点’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