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云巢(第13/15页)



“吹花郎?”方非插嘴,“我也认识一个吹花郎。”

“他叫什么?”

“简怀鲁。”

“那个小家伙?”牡丹微微一笑,“我还记得他!”

胡子拉碴的简怀鲁也成了小家伙,方非心里大为别扭。牡丹瞧破他的心思:“我只记得他当年的样子,他刚进来时很害羞,见了花妖也会脸红!”

吹花郎老脸厚皮,玩世不恭,方非实在想象不出他脸红的样子。

“可是那个吹花郎,我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呢!唤醒我的时候,他还很年轻,眼睛比星子还光亮,笑容总是挂在脸上。”

牡丹生音缥缈,目光涣散迷离,“那时间,他每天都来,随身带着那管洞萧。他喜欢坐在花树前,冲我吹奏曲子。有一次,他还替我赶走了一只魑魅。这个爱花惜花的人呀!看着他的笑脸,我就无比满足,听到他的萧声,我的灵魂就像漂浮在无垠的太空。到后来,听到他的脚步声,不待吹萧,我都会忍不住绽放花朵。那时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我多想有一双手臂,可以把他拥入怀中,又多想有一张嘴,可以亲吻他明亮的眼睛。唉,可是,不行呀……”

“为什么?”方非忍不住叫了起来。

牡丹瞅他一眼,淡淡地说:“我那时还是一只花魂,年岁不久,不会灵通变化。小家伙,不是每只花魂都能成为花妖。有的耐不住寂寞,自行泯灭;有的叫风雨雷电伤了本根,香魂消殒;还有的遇上了魑魅,吸走了他们的魂儿,落入悲惨透顶的境地。如果没有那个吹花郎,我也许不会觉醒,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我也成不了花妖,早就与那些姊妹一样,随风随雨,零落成泥了……”

牡丹说到这儿,拣了一处台阶坐下。方非也坐在一边问:“后来怎么样?”

“唉,一只花魂儿喜欢上一个道者,又能怎么样呢?过了一段日子,有一天,吹花郎没有来,第二天,他还是没来,后来的日子,我等呀等呀!一月,一年,十年,二十年,四十年。那段日子可真难熬,许多年里,我一朵花儿也没有开。我日夜望着他的来路,心里受着无穷无尽的折磨。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一个脚步声,可是不像他的,那脚步沉重、迟缓,我抬眼一瞧,从他惯来的地方,走开了一个老人,满头白发,容色愁苦,眼睛混浊无神,腰背也佝偻起来。

“我起初没有在意,可当老人拿出洞萧,吹起曲子,我才猛然明白,这个人就是他呀……”

“哎哟,发生了什么事?”方非又叫起来。

“什么事也没发生。”牡丹摇了摇头,“他来了,可也老了,他站在我的面前,吹起昔日的调子。欢快飘逸没有了,只有沉重和悲伤,我默默地听着,感觉自己开了花,可那花儿不能持久,曲子吹完以后,花朵也就凋谢了。我望着这个老好人儿,心里又喜又怨。这世间,他开口对我说话,他说,他知道我有灵性,知道我能听得懂人话。可他知不知道,我曾是多么地喜欢他呀?这个狠心人,絮絮叨叨地讲述着他的过往生平。他娶过妻,生过子,后来,他的妻子病死了,儿子也在战争中亡故。他只身离开了我,又孤苦伶仃地回来,他的人生就是一个环儿,他在环里兜转了一辈子,起点和终点,始终分不清。”

“他无处可去,在我身边住了下来。这个老儿疯疯傻傻,整日整夜都在吹着忧伤的曲子。有一支曲子他吹了百遍千回,那是他为妻子谱写的。直到有一天,我听着这只曲子,忽然伤心极了。那一夜,我没有开花;到了第二天,他也没能从房子里走出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走了?”方非憨憨地问。

“不!”牡丹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他死了!”方非浑身一颤,脸色刷白。

“从那以后,我又修行了好多年,终有一天,我抛弃了躯壳,成了现在的样子。可是,他住过的屋子坍塌了,断壁残垣成了他的坟墓。我默默地站在坟前,过了不知多少岁月,直到暴雨和山洪,将那块地方永远地抹去了。”牡丹说到这儿,悄然住口。

“后来呢?”小东西心里发堵,执着地追问。

“没了,故事完了。”牡丹笑了笑,“有时我也会想,如果在他年轻的时候,我就是一只花妖,兴许,我会食掉他的魂儿。要是那样,我们永永远远也不会分开了。”

老花妖徐徐起身,注视天穹。雨,已停了。云巢浮于万山之巅,离天犹近,新雨过后,星斗更加明亮,散发幽淡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