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槿花乱 第6章
“我为什么要穿这东西?”里亚暴躁地撕扯缠在腿上的垂髾。
“因为在这欢会游春的大好节庆,东陆所有妙龄女子都要盛装出行。作为一个守财奴,本人自然希望你能早日钓到如意郎君,收笔大大的聘礼。”
“这是你们华族的规矩!”
“你是华族。”
“我是河络!”
小闲停止争辩,笑嘻嘻帮她整理肩上的披帛。里亚挣扎不过,只好低头任他摆弄,乌黑的发顶散发了强烈的不满,跟当初在云中城捡到她时一模一样。小闲将她左右端详,轻轻叹了口气。
三年来他一直试图让里亚接纳自己的身份,尽可能地融入华族社会,然而除了学会一手东陆好菜,她仍旧固执地保持着河络的生活习惯,留着及膝长发,喜好短打穿着,腰带上的牛皮匣子里装满各种精妙的工具……甚至学做菜也只是出于对一切技术的热爱,顺带应付他挑剔难缠的胃口,于她而言,没有任何美味比得上一道简单的豚鼠蘑菇浓汤。
她的黑头发,大眼睛,小个头与好手艺确实带有强烈的河络色彩,很多人也因此错认她为河络族,但这无法掩盖一个事实——她是个被逐出雷眼山地下城的华族女子。
顾小闲本身并不十分热爱时下风行的女性服饰,不过踏青节颇有些热闹可看,万一里亚喜欢上了东陆的节日,或许就不会执意每年秋天回雷眼山参加河络的地火节,然后年年被拒之门外了。
他实在不太擅长应付一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姑娘。
何况里亚也不是个普通小姑娘,无法拿香粉花钗简单打发。他每年都不得不在地下新建一个秘密工坊,供她“潜心钻研新技艺以再接再厉参加来年的地火节”。这简直就是饮鸩止渴的最佳注解,顾府的花园底下已经可以容纳一个小型河络部族入住了,为了削减这项开支,他得赶紧想个办法转移她的注意。
顾府背靠南暮山,面朝元宝湖,门前占据着淮安城最敞阔的风景。这一日却被堵得水泄不通,都是前仆后继去往湖边踏春的人。
宛州原本便是靡丽之乡,男子讲究褒衣博带的风雅,女子追寻飞襳垂髾的风尚,适逢踏青佳节,整个淮安倾城出动,人人都拿出了压箱底的行头,尤其姑娘们卯起劲来争奇斗艳,把明媚春光也比下去几分。
里亚平时深居简出,头一回见到这般阵仗,比驾车的马还要吃惊。
“你不如把头伸出去看。”
小闲好心建议,却把里亚闹了个大红脸。她每年都拒绝参加踏青,早上还别扭了半天,这会儿不能显得太过热切。
“哎唷!是一串会奏乐的纸飞鸢!”小闲探出脑袋大呼小叫。
“我以前做过更神奇的,能在无风天气放飞。”
“做一个给我玩嘛。”
“雕虫小技,上不了台面。”
里亚白了白眼。她早就不屑做这种没有实际用途的小玩意了。顾小闲只得叹了口气:
“好吧,带你去瞧真正劲爆的。上营生街!”
“少爷,是否先上趟内城,国君下了帖的。”老车夫有些迟疑。
“谁耐烦听一群涂脂抹粉的娘娘腔吟诗作对。”
“至少先行完禊礼……”
“才不要跟那个老厌物一起泡脚!走啦,去看打擂台!”
再不闭嘴恐怕会引出更多大逆不道的言论,老车夫只得拨马转向。反正顾府回回缺席,真要怪罪早不知砍了几个头了。想来平国公还是顾惜他家少爷,或者说,顾惜他年年缴上去的雪花银。
小闲一进竞技场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会振臂高呼,一会投掷银毫,上蹿下跳没有片刻安宁。擂台上的打斗也确实刺激,挂在竹竿顶端的头彩钱袋足有西瓜大,引得各路斗士使出看家本领,纷纷放命一搏。里亚却丝毫没有受到场内热烈气氛的感染,全副注意都放在擂台角柱上,琢磨究竟什么工具能在大理石柱上雕出那么细腻的花巧。
此刻,台上的蛮族武士已经赢了两场,再一个回合便可摘走今天的大奖,慑于他惊人的体型与野牛般的力量,久久无人敢上前挑战,正当观众开始鼓噪时,一个瘦削高挑的年轻人跳上擂台,手里提了根毫不起眼的棍棒,看上去完全是去送死而已,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然而年轻人并没有人们想象般孱弱,身形看似瘦削却矫健灵敏,脚下如走龙蛇。很快,那大块头的蛮族人便气喘吁吁,行动明显迟缓起来,年轻人却游刃其中,手中棍棒舞得水泼不进,蛮族人便只有挨打的份。在观众潮水般的喝彩声中,大块头当头挨了一击,然后摇摇晃晃,沙袋一般从台上翻滚下来。
看台下涌起好一阵山呼海啸,顾小闲却沉默不语,嚯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满腹狐疑地盯住擂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