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蟠龙劫 壮气蒿莱宫闱里(二五二)
他本来倾下的身体被阿原猛地拉倒,飞快向一边滚去,居然逃了开去。
慕北湮转头,正见冯廷谔撤开染血的刀,迎向身后不要命般刺向他的知夏姑姑。
他反手一摸,抓到满手的血,才觉出些痛意,却连心都凉了,再也立不稳,身体一晃已跌坐下去,只将阿原一推,低声道:“阿原,我……我不行了!你快走,我……我再将他们挡上一挡。”
阿原劈开追到近前的一名黑衣人,奋力将他拖起,斥道:“胡扯!你是恶人,我也是恶人,我们都要祸害一千年的,怎会不行?快走!”
那边知夏姑姑满身的血,脸上半边银质面具脱落,露出一道丑陋的刀疤,在鲜血淋漓间狰狞如厉鬼。她正一剑紧似一剑刺向冯廷谔,暴风骤雨般又快又疾,竟是只攻不守的拼命打法。她尖厉嘶叫道:“狗贼,想杀我家的人,需从我身体上跨过去!”
阿原正拖着慕北湮奋力杀出一条血路,闻言心头颤了颤,差点又被人砍了一刀。
她恍惚想起,知夏姑姑虽然待她恶毒,但无论在镇州还是燕国,若有外人胆敢指责或欺凌她,知夏姑姑同样会像护犊的老母鸡般耸起一起浑身翅羽,不惜一战以卫尊严,并不肯容人伤她一星半点。
阿原是她仇人的女儿,但同时也是她一手养大的侍儿。就像她曾是阿原母女分离的罪魁祸首,却被眠晚当作养母般敬畏着。
中间多少恩怨,已不是一个简单的“恨”字所能概括。
已然身受重伤的知夏姑姑即便再怎样拼命,也无法与冯廷谔抗衡;就像受伤的阿原再怎样努力,也无法带重伤的慕北湮突出重围。
眼前的黑衣人越聚越多,而阿原手中的破尘剑已越来越沉。
慕北湮勉强助她击退一名敌人,吃力道:“阿原,别管我,赶紧走!你一名女子,他们未必会穷追不舍。”
慕北湮是老贺王慕钟的独子,虽不曾提兵打仗,有其父生前树立的威望在,有其父老友部属的拥戴,想在军中立足并不困难。与阿原相比,慕北湮更不能放过。
阿原臂上又着了一剑,破尘剑差点跌落,忙竭力握紧,笑道:“我是女子,但我也是武将之后!”
武将之家,满腔热血,岂能弃友而去,独自逃生?
慕北湮不觉叹道:“罢罢罢,能与知己同生共死,原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但愿景辞那小子别恨我……”
说话之际,二人都已伤重力竭,眼见黑衣人刀剑迫到身前,再难抵挡,忽听得锐器破空声来,但闻“丁丁”数声,竟是数粒石子打在袭向他们的兵器上,恰将二人救下。
阿原定睛看时,不觉惊喜叫道:“廿七叔!”
精精瘦瘦的中年汉子已提刀而出,寒光连闪,迅速将逼向他们的黑衣人接连砍倒,奔到阿原跟前,果然是廿七。才不过七八天光景,他已满脸虬髯,看着黑瘦憔悴许多,连对敌之际都似失魂落魄。
听得阿原唤他,他将她一打量,便将一封书信塞到她怀中,低喝道:“到鬼屋去!”
眼前又有黑衣人袭来,他一边反击,一边又跟阿原说了句什么,却连慕北湮也没听清。
但廿七是原夫人第一看重的心腹高手,虽不一定斗得过冯廷谔,但没他们两个伤者带累,趁着黑夜掩护脱身的机率并不小。
慕北湮与阿原对视一眼,再不犹豫,沿着廿七用刀光为他们劈开的道路,向鬼屋方向奔去。
临行前,阿原忍不住又看了眼知夏姑姑。
冯廷谔终于把这狗皮膏药般不要命赶着他砍的女人踹了开去,旁边终于逮到机会的数名黑衣人刀剑齐下,疯了般不断捅下去。
阿原嗓子口一堵,忙努力咽下。
却再不知咽下去的是脏腑间的鲜血还是汹涌而上的泪水。
冯廷谔追过去时,鬼屋也着火了。
近月不曾下雨,半朽中空的屋子比别院燃起来还要快。团团围着屋子的十余名黑衣人,眼睁睁看着整间小筑都在片刻间被大火吞噬殆尽。
冯廷谔扯下蒙面巾,捏着滴血的单刀问:“人呢?”
那边有黑衣人忙上前回答:“回大人,应该还在里面。”
“谁放的火?”
“应该是……他们自己。最早跟进去的两名兄弟被杀了,我等警戒之际,里面就四处着火了。”
“没见出来?”
“我等一直围在四周,并未看到他们逃出。何况他们重伤在身,想逃也逃不了!”
火焰已吞沿屋脊,很快整间屋子都被烧得坍塌下去,窜起的火焰燎亮了一众黑衣人野兽般通红的双眼。
别说活人,便是生铁,只怕也得在这样的大火里烧得熔化。
冯廷谔沿着屋子走了一圈,眯了眯眼,“难道他们自知无法逃脱,自焚殉情?”
他向后退了一步,“把坡上的尸体都丢火里去,一并烧了!虽说……还是别留话柄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