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他一边说,一边随意地半跪下,取了盆边挂的一块干净毛巾,把宣怀风的脚从水里捞起来,为他擦脚。

宣怀风正说着,「天津也要实行起来,那真是一件好事……」

忽然发现白雪岚做的事,忙在椅上把身子坐直了,说,「不敢当,让我自己来罢。」

弯腰要拿白雪岚手上的毛巾。

白雪岚把他要缩回去的脚一抓,大拇指在晶莹腻人的脚踝上挠了一挠,「老实坐好。我问你,你量个脚尺寸,穿着袜子不能量?怎么把袜子给脱了?这脚丫子只该被我看的,要被别人看了去,我吃好大的亏。快让我擦干套上袜子,不许再露出一点。」

因他脸上带着笑容,宣怀风只以为他是玩笑话,想着那鞋袜店的伙计可怜,就说,「我自己吃糕饼,不小心洒了一袜子糖粉,所以才要洗脚。」

廖翰飞在楼上,津津有味地用眼睛享受着美景,白雪岚一来,身子在水盆旁一低,便把他的视线阻隔住,把水盆里羊脂玉般的双足遮了个严严实实。

廖翰飞正看得有兴致,忙沿着栏杆往旁走两步,可恨那边竖着的一根柱子,恰又把好景给挡住了,那心极痒而挠不到的滋味,就如把腥香扑鼻的小鱼往猫鼻子前一凑,让它嗅一嗅,刚要张嘴大嚼,又把小鱼拿走了一般。

他几个姨太太见他出去,再没有回来,都觉得奇怪,都找了出来。

其中一个焦姨太最早进门,虽年纪略大些,因她有些手段,一直也很得廖翰飞宠爱。她见廖翰飞挨着栏杆,只管往那边看,混不理身边事似的,便拿手帕在他后颈轻轻一挥,娇滴滴地笑道,「这样失了魂,看什么好东西?」

也学着廖翰飞的模样往那边去看。白雪岚背对着这边,矮着身子,挡住了宣怀风一双玉足,但宣怀风的脸还是可以瞧见的。焦姨太见是一个俊美青年,轻啐了一口,低笑道,「家里漂亮新鲜的一大窝子,你还不知足,偏要这些别处没有的。」

廖翰飞眼睛还只盯在宣怀风身上,不回头地说,「就是别处没有才稀罕。要是把他弄回去,你用心教导几天,叫他知道我的喜好,我就算真享福了。」

焦姨太笑道,「那你只管弄回去呀,怕什么……」

一句话没说完,正好白雪岚帮宣怀风擦干了脚,转头为他拿那双新袜子。焦姨太一眼瞅见那转过来的侧脸,惊诧得把下半句要说的给忘了,愣了愣说,「哎呀,我挑袜子,把眼也挑花了。这给人洗脚的伙计,我怎么看成了白十三少?」

廖翰飞冷哼道,「你没看错,就是他。坐着的是他的新欢。上次白家祠堂闹事,就是为了他。」

白十三少为了一个男人要和白家闹决裂,是近来城中一大新闻。妇人们听说新闻里的男主人公在此,岂有不兴奋的,个个伸长脖子往屏风那头望,忍不住窃窃私语。

「就是那个姓宣的副官吗?好看是好看,但怎么至于为了他和家里决裂?」

「欸,真的跪着呀!都说这白十三疯癫,果然疯疯癫癫,怪不怕臊的。」

「可见那人有手腕是真的。不然,怎能让鼎鼎大名的白十三,屈服到这个田地?」

秦姨太自从知道白雪岚也在此处,不敢稍有动作,唯恐惹得廖翰飞不悦。别人都出了包厢,唯独她一人留在包厢里。坐了片刻,又不安起来,怕廖翰飞见她独坐,又要疑她在思念白雪岚,因此也慢慢地出来。

刚走出包厢门,就见妇人们依栏而望,嘀嘀咕咕地说,「这样凶恶的男人,竟有这样低声下气的时候,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秦姨太见众人都望着一个方向,也朝那个方向去望,只见楼下屏风后头,一个漂亮的年轻后生舒舒服服坐在椅上,一个男人低着身子,背对着这边,像在很殷勤地伺候着。

心里正疑惑。

焦姨太对她笑道,「白十三少在帮他那一位洗脚呢,这样体贴不计较的人,我还是头一回见。秦姨娘,从前他对你也是这般吗?」

秦姨太心里一惊。

她刚才见那男人的背影时,已觉得熟悉,可又想,白雪岚是最要面子的人,岂肯这样低三下四。往那男人身上死劲看了一眼,越看越像白雪岚,心中更是惘然,忍不住又看一眼,忽听见廖翰飞一声冷哼。

秦姨太吓得忙不敢朝白雪岚望了,把眼睛垂下。

廖翰飞问她,「大好的机会,你怎么不看了?」

秦姨太低着声息说,「我不爱看。」

廖翰飞说,「这么一场好戏,连我也爱看,你怎么能不爱看。别装了,要看就痛痛快快的。白十三从前那样对你,我以为已经算不错。想不到,他如今对别人,比当初对你还胜十倍。」

勾起秦姨太的下巴,往她脸上打量着问,「你心里难过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