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剥糖衣
这是阿悍尔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者。
他五官端方, 胸膛横阔,身躯强健,脸庞的每一道深痕里都有日晒风吹的痕迹,不作声时富有威严, 一身气势凝实浑厚, 是真真正正雄掌一方, 且与北昭南北对峙了数十年的统治者。
阿悍尔极度排外,不齿于与外界交好,从阿悍尔走出来与北昭谈和的是司绒,但其实司绒还主宰不了阿悍尔。
真正扛着内部压力, 拿定主意要打破对峙局面的是赤睦大汗。
他远居内陆, 目光却看得到过去的风,未来的云。
他清楚固步自封的坏处, 也深知改变族人根深蒂固思想的困难,于是在平稳里寻找破局时机, 同时把阿悍尔小一辈的孩子们通通放在草野上奔驰。
孩子们的性格养成有他的推动,司绒成了展翼破云的鹰,阿勒成了矫腾向外的黑蛟,句桑成了包容兼爱的磐石, 三小将们各有长处,但都养成了一颗以盈寸纳万物的心。
如果把孩子们都比作纸鸢,他们在长风万里间翱翔, 赤睦大汗就是站在阿悍尔土地上, 策风放线的人。
封暄也是北昭的“孩子”,他在赤睦大汗跟前矮一辈, 在礼数规矩上, 也只是储君, 与君王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
他与赤睦大汗对视会有压力。
并非是欺筋迫骨的压力,而是一种很微妙的阅历压制,简单地说,封暄看着赤睦大汗,就像看二十年后的自己,他们之间的差距不是能力与手腕,而是跨不过的时间。
前辈永远比你多走了二十年路。
封暄打起了十足十的精神应对,在下首落座时,不动声色地往屏风看了一眼。
但赤睦大汗眼睛在帐篷里转了一圈,露出了微笑:“战况如何?”
一开口,和善不已,气势转换极其自然。
赤睦大汗既不问司绒为何在太子帐中,也不问太子为何封锁中军帐,看过司绒情况确认无性命之忧后,开口便是军务,在这点上,一家人确实是一脉相承。
封暄很少有这种……需要拿捏着言辞分寸,谨慎开口的时候,他略一思忖,简单概括了反击战的进程:“南北六线的敌军悉数后撤,退出战线范围,两军仍在乘胜追击,雨东河已通,剩余兵力正从雨东河快速往东,最迟明日,便可从曼宁港包抄敌军后路,呈围剿之势。”
司绒冒险拿下曼宁港,彻底定了哈赤一战的胜局,堵死敌方的后路,截断敌方再次登岸远袭的可能,还能让青云军乘敌方巡船进入唐羊关,拉大唐羊关赢面。
封暄昨夜除了接人,就是部署包围战的打法,那是司绒昏迷间都在呢喃的事儿,她这次釜底抽薪,相当凶险,封暄要让她的战果成倍放大。
“唐羊关那边如何?”赤睦大汗看着封暄。
封暄抬额望过去,他没想到赤睦大汗会问北昭。
如果说两人交谈中有些没有必要踩的界限,那便是两国各自内|政与军务。封暄还在谨慎地顾虑,别踩了未来老丈人的底线令他不悦,而这位大汗已经顺着话题踩过来了。
怎么说呢,与人示好的方式,父女俩也是一脉相承的。
封暄心中百转千回,口中答得很快,也答得很细:“唐羊关鏖战,蓝凌水师专攻南部海湾,有往山南航道侵袭的意思,五日前登南部屏州,上岸占了屏州岭,这一战凶险,屏州地处南北沟通要塞,有几条直通北部的商道,亦有东南最大的粮库,孤……我已命破云军北上支援。”
赤睦大汗晓得,阿悍尔与北昭谈和之后,司绒和封暄做了个交换,换了一条山南海域直通阿悍尔的商道,选址便是在屏州岭。
这也是阿悍尔的金口袋啊。
赤睦大汗摸了下胡茬,他只是抛了个话题,这事儿封暄提起是冒犯,赤睦大汗提起便是长辈对晚辈的垂询。
垂询点到即止,他没有深谈军务的意思,转而道:“你们北昭水师十分优秀,早些年我与高远打过交道,他是个和善人,听说他如今退下来,他的女儿在破云军当主将。”
封暄简直拿出儿时与太傅对谈的架势了,把赤睦大汗说的每一句话都拆开了揉碎了琢磨,应道:“领兵支援的正是高瑜。”
“她是司绒的朋友。”赤睦大汗记得司绒信中提过。
好到送阿悍尔金刀的朋友,那是阿悍尔勇士的最高荣誉。
“司绒时常问起。”封暄颔首。
说到司绒,赤睦大汗转了转腰间弯刀,看了眼屏风,说:“孩子们都做得很好,司绒也做得很好,她是阿悍尔最勇敢最聪明的雏鹰,她有顽强的生命力,不会轻易被风雨摧垮。”
这话封暄没法自如地应是,他没有赤睦大汗那样的乐观,赤睦大汗身边围满欢笑热闹,是无限包容的平野草甸,而封暄是孤岭绝崖,追风逐日时只绕来了这么一缕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