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痕
走出低矮阴凉的民房, 重新沐在和煦的秋阳里,司绒心口轻微起伏,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脖子那处冰凉冷腻的触感挥之不散, 让她觉得烦躁。
德尔挨了十几拳, 这会儿怒气冲冲, 翻来覆去地把李迷笛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边念边转头看司绒,这一看,惊得当即跳起来:“公主!”
“嗯?”司绒正摸着脖颈, 看他。
德尔没敢往她脖子那块儿多看, 指了一下便别开眼,说:“有好几道掐痕。”
他愁死了, 立刻丧个脑袋:“公主罚我吧,我没有保护好你。”
掐痕, 司绒略一顿足,说道:“不怪你,李迷笛是想警告我别和北昭搭线,他怕呢, 怕我和北昭先联起手来把阿蒙山给肃清了,对了,一会儿回去了别同稚山说起李迷笛。”
稚山不能见到李迷笛, 那是他最深的幽怖和恐惧, 是曾经笑着把他碾到地底的人,他见了李迷笛就要疯, 谁都压不住他拔刀。
德尔想了想:“说咱们遇着采花贼了?”
“?”司绒默了默, “没有更好的理由了么?”
“这不就像……嘬出来的……”
“你还是别开口。”
嘬出来的……司绒把领子拉高, 不知着了什么魔,想的是衣裳底下的狼藉,那些不可窥的春色在隐隐地昭示两夜放纵的力道。
要怎么同封暄说呢?
司绒头疼。
领子一拉,旁人或许看不到脖子上这痕迹,但封暄迟早要看到,她思来想去没想出能糊弄过太子殿下的说法,叹口气,转头冷声吩咐:“把京城所有蜘蛛窝都烧了,我要送李迷笛一份大礼。”
蜘蛛窝通常设在花街柳巷里、窄弄暗门中,往来都是潦倒客或惊酒人,三教九流都有,这种复杂的环境里,要织一张见不得光的网太容易了,这是李迷笛的看家本领,他用这法子掌控了阿蒙山的地下场子,想要如法炮制,在北昭也织出这样一张网,渗透进北昭的官员及世家中,并为此筹备了数年。
而司绒,要烧了它。
“蜘蛛窝,”德尔的眼睛渐渐亮起来,“对了!弄死他们!”
“今夜就办,”她神色冷锐,“李迷笛最怕死,他不会在北昭久留,要在人溜走前让他看着自己的心血付之一炬。”
“办办办!”德尔搓掌,激动得脸发红,眼珠子一转,不免又有点儿担忧,“可是这样一来,他会把仇算在你和阿勒头上,阿勒给你的消息,你放的火,你们……”
司绒冷冷睨过去一眼。
德尔霎时捂着嘴,连点三下头,像说“办办办!”
这条窄弄曲折幽深,灰墙斑驳,墙根底下都是潮湿的苔,一路延伸至摇英茶楼后门,二人回到了茶楼,离时无声,归时无觉。
司绒神色仍然不太好看,比起脖子上几块儿掐痕,李迷笛话里透的意思更让人心惊,他的手竟然不知不觉从阿蒙山伸到了唐羊关海域。
今日他信誓旦旦,要阿悍尔和阿勒与他联手,说明他手里已经有了战船,足够在唐羊关海域构成威胁,这样规模的战船,他一个人绝对养不出来,阿悍尔没插手,阿勒没插手,谁卖给他的船只和武器?
更重要的是,这事封暄又知道吗?
司绒动摇了。
能够牵制住北昭军力,对阿悍尔来说就是好事,但对封暄来说不是,如果此事他知晓便罢,算他耳聪目明了不起,如果此事他不知晓,一簇冷刺隐藏在万顷波涛里,对准了北昭的东海域,那是致命的。
说书先生的惊堂木浑凝震耳地拍,楼里响起一阵叫好声,两人走至三楼。
司绒叫住了德尔:“立刻用海鹞子给阿勒去一封信,告诉他——东海域,龙王弄潮。”
不管怎么样,消息还是要通个气儿的。
德尔记住了,他点头,抬手一撩雅间竹帘,霎时惊在了当下:“主子。”
楼里又是一阵潮浪般的哄笑声,震得足底的木板都在颤。
在鼓噪的声浪里,司绒透过撩起的帘子,看到了空无一人的雅间,渐渐抿起了唇。
德尔快速地查验了一遍:“没有打斗痕迹,没人能悄无声息带走小崽,小崽是自己走的。”
正是因为看出这一点,司绒才这样凝重,她把稚山留在这里,一是为了避免他与李迷笛见面,二是为了迷惑跟在她后边的尾巴,这是稚山的差事,当差时最重要的就是规矩,他花了数年时间把“规矩”二字刻在脑子里,会是什么让他擅离职守?
正在此时,起伏的掌声笑声里忽然传来突兀的踏步声,“咚咚咚”,十分急促。
司绒蓦地扭头,看向楼梯口。
那“咻”地出现的脑袋不是稚山,是乔装的九山,他一步三个阶梯往上跨,连礼也来不及行,仓促地拱手压声说:“主子请您即刻回云顶山庄,皇上在龙栖山行宫遇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