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的眼睛”
“许戚,你也太没用了。”
“不会真的晕倒了吧?”
......
许戚眼前的光晕忽明忽灭,一会是水库黑压压翻涌的水浪,一会是阳光烧灼的气息。不记得过去多久,硬邦邦的塑胶跑道硌着恢复触感的脸颊,疼得许戚抽了一口气。
手心撑住地面缓慢直起身,远处打球的男生刚好失手扔来一颗篮球,弹越球筐,差点擦过许戚脸颊。
人群为这个巧合爆发出一阵笑声,没人去看许戚苍白如纸的脸色。
“你们别欺负许戚了,要打球就好好打!”
女生清脆的声音把看热闹的男生们一一骂了回去,篮球原路丢回,许戚抬起僵硬的脖子,站在面前的林安楠抱着膝盖蹲下身,眼底含着陌生的担忧,与他平视,“你跑完两圈就晕倒在这里了,感觉还难受吗?”
“...还好。”许戚嗫嚅,厚重镜片后的视线不断往下偏移,不敢凝视女孩明亮干净的眼睛。
怕多看一眼,就会让她发现自己的慌乱与自卑。
“难受一定要告诉老师,那群男生太坏了,我让他们帮忙把你背回教室,没有一个人肯过来。”
林安楠忿忿地替许戚抱不平,毫不遮掩对这种欺凌行为的鄙夷,见许戚的脸色依旧差得不像话,她打住了自说自话,改问:“你渴吗?要不要喝水?”
“不用。”
许戚心里想的是‘好’,说出口却变成拒绝,这种问题在他以往的经历里太少有,根本没有熟悉的应对方式。他的胸口发胀,品尝出懊恼的滋味,可能还没有从刚才剧烈奔跑的两圈里恢复神智。
气氛稍有尴尬,默了会儿,许戚生疏地用磕磕绊绊的低音加上一句:“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
林安楠一点不为许戚的不近人情而介意,笑容不减,比午后阳光还要灿烂几分,“毕竟我是班长嘛。”
堵在胸口的酸胀像细小的电流穿过五脏六腑,裹挟着温度淌去僵硬的四肢,带来春一般复苏的温暖。
晚上回家,许戚吃完晚饭把自己锁进卧室,从床头缝里取出日记本翻开新的一页,蘸着悸动写下一行隽秀的字。
6月4日,天气晴
今天太阳很大,蝉在树上叫了一整天,数学课没有听懂,下午跑步的时候还晕倒了,很丢人。
但是醒来后见到了林安楠,她笑得很好看,原来还记得我的名字。
灰色的日子里,喜欢上林安楠是被许戚唯一一件赋予不同色彩的事情,足以一笔一划郑重地记在日记本,供每天夜里躺在被窝回味仅有的接触,反刍一丝甜。
许戚是个透明人。
走在十三中的路上经常会被骑自行车打闹的男生们无缘无故撞到,学校里惯会欺负弱小的混混都不常联想到他,欺负一个没有脾气的人,半点没有成就感可言,他太平凡,窝囊得毫无特点,从来没人关心他的心情是好是坏,除了班长林安楠。
尽管只是出于一班之长的责任心,林安楠对每个同学照顾有加,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关心,总能换来许戚一瞬间满到溢出的感动。
唯一这个词太珍贵,拥有另一层心照不宣的含义,许戚自己也知道,他这样的人从一早就没有明恋一个人的资格。
如果让任何与许戚有过接触的人回忆他的相貌,不管一百张嘴能有多少份答案,总结成一个词,大概都会是普通。
春夏秋冬,无论什么时候,许戚清瘦的身型永远套在那件肥大的校服里,黑发额发和眼镜框遮住半张脸,闭着没有血色的唇,一截瘦削的下巴总随埋下的脸抵在领口,散发不让人靠近的阴郁气息。
老师间形成一种默契,课堂上从不会喊许戚站起来回答问题,核对花名册乍看到许戚的名字,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他是否真的属于班级一员的怀疑。
许戚也会遗忘自己。老师杵在讲台上课,他觉得自己是一道飘忽不定的影子,忽地失去重量,升到半空,刺耳的下课铃打响,才有重重坠落回身体的重量。
许戚从一早就知道,他和身边所有人都不同。
这点指甲盖缝大小的差别,让他自有记忆开始便是其他正常人眼里,最不正常的人。
六月,盛夏。
教室是一个窒闷的火炉,风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转,随时要坠在学生们黑压压的头顶。
许戚低头写数学题,写一会,停下几分钟,和不讨喜的外表一样,他的脑子也与聪明沾不上边,对此,所有老师都不觉得意外。
小学初中的时候,许戚还能吃力地摸到班级二十名的门槛,等上了高中,高强度的学习渐渐让他从二十名,掉到二十五名,再到三十名。每次家访结束,陈芳都会甩着那些成绩单说出许多旁人无法想象的难听的话,这种晚上,一般不会准备给许戚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