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去死的话,你得带着我一起。

路鹤里一凛。如果不是常明赫, 谁能冒充常明赫将邵斯年引去城东码头,甚至引导他自杀?

从逻辑上来说,必定是非常了解常明赫, 也非常了解研究小组的人。

比如常东炜, 比如……顾梦生。

他的眼皮颤了颤,指尖冰凉。

恍惚中,他听到邵斯年父亲颤悠悠地问:“两位警官, 斯年什么时候回来?”

老人枯树枝般的手臂向前伸了伸, 似乎想要去拉一下路鹤里的手, 但又觉得自己身上病气太重,怕两个小伙子嫌弃, 终究还是抖抖索索地放了下来。他只是费力地抬着满是皱纹的脸, 用求救的目光看着他们,试图从路鹤里和江焕的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路鹤里的睫毛垂下来,心脏揪得难受,呼吸都有点困难。他突然非常后悔今天到医院来。他该怎么说出口, 你那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儿子,千辛万苦熬到今天, 正准备大展宏图、迎接苦尽甘来的人生, 却在几天前从自家楼上纵身一跃,活生生地摔成了一滩烂泥?

他说不出口。

就听江焕低声问:“邵先生, 您还有别的家人吗?”

路鹤里的心提起来, 燃起最后一丝希望,却听邵斯年的父亲艰难道:“没有了……我就斯年一个孩子, 我病了这么多年, 能借钱的地方都借遍了, 哪里还有什么亲友愿意跟我们交往呢?就我们爷俩相依为命啦。”

路鹤里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邵斯年的父亲还在喃喃地说着些什么, 但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拳头攥了攥,直接把烂摊子扔给了江焕,自己一言不发,转身像逃一样离开了病区。

路鹤里独自站在医院楼下,倚着栏杆抽烟。他抽了一支又一支,不知过了多久,江焕才慢慢地走出来,停在他身后。

路鹤里没有抬眼,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深秋的风卷着枯黄的落叶扫过他们的脚边,萧瑟阴凄,身上寒意阵阵。两个大队长默默地站在医院楼下,邵斯年的父亲反应如何,路鹤里没有开口问,江焕也没有主动说。

良久,就听江焕在他背后开口,哑着嗓子:“给我一支吧。”

路鹤里垂着头,把烟盒和打火机递过去。江焕慢慢地抽出一根,点在唇间。

这是江焕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抽烟,他抽得很慢,手指将烟递到唇边,吸一口,又沉默地放下。烟头的火光一明一灭,无声地燃烧着。

把一盒烟都抽光之后,已经是夕阳西下,残照漫天。

医院里来往的人流也慢了下来,偶尔有吱扭吱扭的轮椅声在身边响起,又渐渐远去。

“这案子,不能就这么给军方。”良久,路鹤里周身笼罩在在落日的斜晖里,只说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背后意味着什么,他们两个都再清楚不过。

跟军方对着干,跟这样一个庞大的走私集团对着干,背后没有任何力量,身边得不到任何支持,如同悬崖边上走钢丝,一步之差就是粉身碎骨。

想到这里,路鹤里摇头笑了笑,果真应了阿璧那句话,死无葬身之地。

看来阿璧早就知道其中关窍,才会故意透露线索诱他入局,看他引火烧身。可他,偏偏如了阿璧的意,明知是死路也要往里跳。

如果让警队其他人知道,恐怕会吓得腿都站不直,如果让汪总队知道,八成会跳起来揪着他的耳朵怒吼——“你是不要前程了?还是不要命了?”

但是江焕只是点了点头,轻声,“嗯,我觉得也是。”

路鹤里并不意外。他侧过头,对江焕无声地笑了笑。

——

这案子要查,但不能放在明面上、大张旗鼓地查。

路鹤里和江焕在表面上,都做出配合基地决策的姿态,把全部案卷都移交给了军方。在老汪那里,也是按流程汇报过了便衣侦查的情况,就听命「停止追查」。

等所有人都下班之后,深夜无人的时刻,路鹤里和江焕单独留在办公室里,相对而坐。

看着对方紧皱的眉头,两个人颇有点同病相怜,或者说惺惺相惜的意味。

“现在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路鹤里靠着椅背,翘起脚,“我们不要再内耗了,开诚布公一下吧,江队。”

江焕笔直地坐在办公桌后,黑漆漆的眸子闪了闪。

“我理解你有秘密,我也有。”路鹤里摊摊手,“但我们可以选择性地交换几个秘密。咱俩来互相交个底。”

“行。”江焕终于开口。

“我拿了实验室的M-IV型抑制剂。”路鹤里坦然地看着江焕的眼睛,“但顾梦生给我的是他们实验室的样品,跟走私的那种不一样。”

江焕倏地抬眼看着他。

“你可以理解为,我拿了,卖了,给人了,自己用了。”路鹤里耸肩,“反正我没走私。”

“嗯。”江焕似乎轻轻舒了一口气,停了片刻,沉声,“我不知道阿璧和走私集团的关联,他和我一起长大,知道一些我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但我不会让这个秘密成为他要挟我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