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见韦若昭点点头,独孤仲平于是朝更靠近那宅邸的一棵大树努了下嘴。师徒二人见四下无人迅速来到那树下,韦若昭三下两下便爬上了树,在树冠间一个粗大的枝杈上坐下,迫不及待地朝院子里望去。
从韦若昭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宅院的天井与正堂的大部分空间,但见里面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竟足有二三十号人,除了坐在正堂一角的方驼子和站在中央吆喝指挥的假庾瓒,还有不少身着赌馆伙计号衣的,作富贵打扮乔装赌徒的,以及许多假扮的金吾卫士。所有人按照各自角色往来行事,直把这正堂当是舞台一般。而在正堂中央还树立着一道高大的座屏,屏风上一左一右挂着两块牌子,一书“左羽林军”,一书“右监门卫”。
只见那假庾瓒揣着手站在大厅正中,环顾四周,还不时指点道:“不错,现在都不错,聊天的声音还可以再大一点!”
那些扮作赌徒在大厅各处或坐或歇的人,立刻遵照指示提高了声音。
假庾瓒又道:“注意,现在客人到了!”
很快,几个伙计簇拥着一个富绅打扮的客人从门口朝厅里走来,伙计的卑躬屈膝,富人的趾高气扬,顿时鲜活地映入韦若昭眼帘。原来他们真的在演戏,韦若昭心想,倒是演得挺像那么回事的。可假庾瓒只扫了一眼便皱起眉头,生气地道:“停下!都停下!”
大厅中的众人立刻停止了扮演各自的角色,连这假装迎客的伙计也原地站下来,听着假庾瓒训话。
“这样不对,客人进来你们为什么都不看他?这样反而不对了,这客人的气度、做派,走到哪儿都是扎眼的。他也习惯了别人看着自己、议论自己。只是不要都围上来就可以了,要有议论,眼光要盯着他!再来!”
众人各就各位,那些伙计又从门边开始迎着假扮的客人朝里走,边走边说:“客爷,您这边请!今天想玩点什么?输赢还是比分?”
场内其他人这时也都按照假庾瓒的吩咐将惊奇或艳羡的目光投向刚进门的客人,假庾瓒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继而十分恭敬地走到一直坐在旁边默默看着的方驼子面前。
“驼爷,您看?”
方驼子依然没说话,只赞许地朝他扬了扬下巴。
“真是太奇怪了,那帮人就好像是在演戏一样!”已经回到右金吾卫衙门的韦若昭还沉浸在刚刚看到的一幕里,“他们全听那个假庾大人的,演得可逼真了!”
庾瓒一听就坐不住了,道:“那还了得,居然真有人在冒充本官,我现在就派人去把他们都抓来,省得多事!”他说着就要站起来,却被独孤仲平一把拦住,但独孤仲平待要开口,韦若昭瞥了师父一眼,抢先道:“不行!瞧他们那架势,那个客人肯定早就被他们盯上了,他们所有人都是在做一个局,真正的客人只有那一个。我想这个客人肯定非比寻常,现在抓他们的人,肯定有漏网的,他们会换一个方案,继续下手!”
韦若昭说完又瞟独孤仲平一眼,意在得些夸赞,独孤仲平故意将头偏向一边,装没看见,心中却不得不感叹这丫头如今真是越来越能抓住他的思路了,以后只怕任何事想瞒过她都难。虽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却也只能如此往前走了。
许亮哼了一声,有些不满地道:“那老子的仇就不报了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韦若昭冲许亮坏笑下。
“老子是赌棍,不是什么狗屁君子!”
“既然你是赌棍,你说最好的报仇方式是以命抵命呢,还是……”韦若昭故意吊许亮的胃口,许亮一听却来了精神,叫道:“那当然是在赌场上赢死他,让他输得当裤头儿!”
庾瓒这时也有些明白了,道:“哦,你是说,等他们这个局真正干起来的时候,我们再……一网打尽?”
韦若昭不禁扑哧一笑,道:“胖大人最近好像聪明了许多啊!”
庾瓒有些尴尬地讪笑起来,一直没出声的独孤仲平这时终于缓缓开了口:“不过我们动手前一定要知道他们要骗的是谁,这样才能准备得万无一失。”
庾瓒忽然想起什么,担忧地说:“可他们的私会是假的,我们的人混不进去。长安赌棍又那么多,谁晓得他们想算计哪个。”
“赌棍虽多,真正能算计、值得算计的,其实并不多。”独孤仲平摇摇头,瞥韦若昭一眼,继续道,“你们仔细想想,钱少的不行,赌不起也不值得下手;土财主、暴发户不行,他们就是赌也多半不赌马球;混江湖的不行,大家不认识也差不多相互知道,骗了人家的钱,今天不吐明天也得吐出来;将军节度更不行,那些粗蛮汉子犯起浑来,天子脚下也敢砸店杀人。”
韦若昭听了不住微微点头,师父这切情切理细细分析的本领,她再自满也是佩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