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雪焚城 第8章(第2/2页)
“妹妹一直以为,她作为鲛人的过去,已经连同记忆一起埋藏在黝深的海底。但命运的万花筒总会穷尽一切可能。终于有一天,她面临了一个两难抉择:老人想要猎得全世界最珍贵的珠串,但只有哥哥的眼泪才能凝聚成这种举世无双的珍品。一边是养育多年的恩情,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她既不想违背老人的请求,也不愿让哥哥永远失去自由……如果是你,要怎么选?”
她抬起头。堂内照明几近全无,只剩主桌一盏明灯,照着原映雪神色清冷,蔑笑阵阵。
“如果是我,从那位貌似慈祥的老人决定收养我的一刻,就会知道他别有所图。”
小闲惊疑地瞪着他。
“怎么说……”
“这么天真的杀手,”原映雪嗤笑,“竟也是个龙家人,稀奇的很。”
他扔掉酒杯走到堂下。这时最后一星灯火亦摇摇欲灭,照着他身影恍惚,仿佛添了十足醉意。
原来不是不认得她。
那就必然是……喝醉了。
她瞪大眼,看着他径直走向门口。风雅知节的原公子一旦喝醉,不但会挖苦人,就连待客之道也弃之不顾,稀奇得很。
“小原……”
“你本该随邢先生出海,或者至少留在阳夏,却不知死活地回了天启。从你决定回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个死人。我可没兴趣听一个死人,讲一个结局已知的故事。”
原映雪冷冷步出门去。最后一支残烛“扑秃”一声熄灭,在空气中留下微薄的白蜡香。
顾小闲独自跪坐席上,黑暗纷至沓来,重重将她围拢其中。喘不过气。脱不开身。就像曾经溺水的时刻。她从小既怕黑,又怕死,却总喜欢铤而走险去做一些不知死活的事。
他说结局已知。他说她会死。他说老头别有所图……
小闲沉溺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突然通了电似地跳起来,发足狂奔出门。她要问问清楚,什么叫别有所图。
院子里一片漆黑,无星无月,只有初夏刚刚探头的鸣虫,叫得胆怯而卑微,就像她现在的心跳。
原映雪只是出了门,并没有走远。
她一头撞在他身上,深浓酒气中含着清淡的莲花香,不知这次是人还是神。
也许两个都不是,只是一个怒火中烧的男人。
她不懂读心术,揣摩不到他生气的缘由。也许因为无人赴宴。当然,现在处处路有冻死骨,谁有心情来这里饱暖思淫逸……
所以说空心酒饮不得,竟然连小原都醉了……
再被他这样掐下去,明天胳膊一定会青……
小闲生平一不会哄人哭,二不会哄人生气,何况是这高深莫测的男人突然爆发的无名业火。所以她默默做好承受迁怒的准备,脑子里则不着边际地跑起了马灯。今晚小原固然有些陌生和可怕,但醉后吐真言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不能错失良机。
“无可救药。”他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哪个蠢材惹您生气?”她陪着笑。
“……”
“哈哈,总该不会是我?”
“……”
“哎,这么小气,怕输当初就不要打赌。”
“……”
“要不这样,咱们撤销赌约。只需告诉我,你……到底看到什么?”
她转着心思,试图套出一两句实话。不料他沉默许久,果真说出一个答案。
“我看到……我杀了他。”
“……”
小闲愣住。她只想打听自己的命运,无意刺探别人的隐私。
“我看到……我们……”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却渐渐微不可闻,最终尽数湮没在她的唇舌之间。含着酒气的莲花香纷至沓来,重重将她围拢其中。喘不过气。脱不开身。仿佛曾经溺水的时刻。
只是这次的一池水,自千里之外辗转而来,满载着阑珊的春意,就像墙外的碧遥湖,突然间有万亩白莲轰然绽放,苍天之下,尺水之上,如同最遥不可及的一场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