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雪焚城 第4章(第3/3页)
这四壁淡青的冰墙,原来都是被这些明灭的花团所照亮。
“不知。只生长在无人居住的珞珈山顶,类似宁州戎灿原的仙茏。作为第一个发现它的人类,你可以给它命名。”
“能吃么?”
“没吃过。”
“我只愿意给吃的命名。以及,”她盯住原映雪浅墨色的双眼,捕捉其中转瞬即逝的银光,“你自己也是人类。华族可能性居大,不排除羽族血统。”
“多谢。”
原映雪沉默片刻,道了个莫名的谢,拉小闲跳上甲板。
他们果然来到铭泺山。果然是来看星星。
只是这周遭布景,着实过于隆重。小闲想,她似乎又入画了。
曾几何时,顾宛琪十分热衷于请画师给年幼的妹妹绘像。每位画师都是想象力奇绝的高人,笔下的少女仪态万千,花中扑蝶,足踏秋千,个个活力非凡。事实上呢?每次她只是病恹恹躺着一动不动,唯一展现活力的时机是把手里的书丢到画师头上。那些青山绿水的布景,都是哥哥的美好愿望而已。
所以每次遇到难以置信的状况,她就觉得自己又入画了。
不过这次还不赖,入的是她最爱的一幅。
“等夏天,我要去夏阳城,邢先生的船队从那里开往北浩瀚海。”
“小闲。”
“啊?”
“不要等夏天,离开天启,现在。”
“啊?”
她不明所以,望着他瞳中雪尘飞扬。
“放心,我的目标已经不是你了。”她很快笑道,“还记得我们打的赌么?碧遥湖迟早是顾少的产业……快看!”
她指他身后。晨曦将至,玄谷消隐,天际一线银白。千年一遇的除夕弦月低垂,如同一弯糖霜,慢慢消融在那线逐渐沸腾的辰光中,正当此时,春之岁正跃然而出,邂逅,际会,融合,交错……辰光喧沸,玄谷之外,十一主星耀亮晴空,新千年的第一个春日姗姗而来。
小闲激动地转头,却见原映雪背对天光。目光沉沉,始终落在她身上。
“……您不会真的已经活了几千年,对这种奇观也熟视无睹吧。”
她简直要为这种淡定喝彩。
背光之下,原映雪神色模糊不定,声音却清冷分明。
“岁正凌月,只是俗世的叫法。祥瑞天象,也只是俗世的期待。命运之岁正,切割了爱情与繁衍之明月。辰月称之为……绝煞,‘月之天切’。小闲,”他扶住她双肩,字字清晰,“离开天启。”
她任他扶着肩,转向铭泺山的北面。那里终年向阴,晨曦照不到的地方积缠了黛青的雾岚。他轻轻挥手,只一瞬,仿佛巨石敲开水面,浓雾被无形利刃一劈两断,又原样复拢。只一瞬,她便看到山下层峦叠嶂,锻木森冷的蓝色针叶丛中,旌旗猎猎,千帐连营。
“看清楚了?”
“敖氏家徽?”
“对。但不是那位七公子。淳国敖家从来没有懦夫,包括淳国公敖诘。忍辱负重七年,不惜对亲弟弟痛下杀手以示忠心,他终于等到了反击的时刻。铭泺山下,淳国与晋北联军,四万人。”
他又将她转向南边。喷薄朝日下,帝都平原缓缓苏醒,他指向她看不见的远方:
“帝都锁钥殇阳关,楚卫大军,三万人。”
“这只是开始。月之天切,白骨遍野,天启必然陨落。”
他终于面光而立,眉目沉如墨泽。眼瞳时而乌云沉沉,时而雪尘滚滚,与当初相见的那个淡漠教长,分明不是同一个人。
“他们都是冲着辰月来的吧?似乎你的处境比较糟糕。” 她笑嘻嘻学舌,“小原,离开天启,赶紧。”
“洪水暴涨之日,将不会区分敌我。”
“我知道。不过……你会离开么?”
小闲笑问,又自答。
“不会。知道为什么?”
“使命,或者宿命,你大概会给自己这样解释。但在我看来,答案其实没那么复杂,一切只因一个字。”
她蘸着茶水,在梨花木桌面浅浅写下的一个字。
“伴?”
“你看这个字,一人一半是为‘伴’。离开了过去的陪伴,谁都不会完整。那位总是蒙着眼的血葵帝君,教你道理,看你成长,在无数孤独的黑夜与你交谈,无论别人觉得他多可怕,于你而言永远是师范。那些穿黑袍的辰月教徒,他们是我的敌人,却是你的同类,相同的道路,相似的挣扎,相互的沟通……是你一部分生命,缺失不得。正因如此,你不能挥挥衣袖说走就走,我也一样。”
小闲迎风而笑,朝日初生,照着她言笑灼灼,眉目清爽。
“岁正凌月也好,月之天切也好,无论如何都要和那些陪伴过你的人,一起走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