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槿花乱 第18章(第2/2页)
“帮个忙?”
苏晋安远远下了马,疾步走向丝竹缭绕的湖边水阁。身后的缇卫卫队无声铺开,黑袍刷过银白的芦苇丛,为湖畔晨景染上一层萧杀之气。
“七卫苏晋安见过原教长,”他驻足水阁之外,躬身行了一礼,“卑职追捕一名刺客至此,叨扰之处,请大人见谅。”
苏晋安虽口称卑职,说话的态度却不卑不亢。他在面对原映雪时从不作伪,因为任何伪装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倒不如坦诚些,双方都会觉得爽快。
原映雪一手支着颐,笑容散漫道,“什么重要的刺客,劳烦苏卫长亲自追这么远。”
“该名刺客刚刚以诡异的手法刺杀了何太傅。”
原映雪略显惊讶地抬起眉,却没有更多的表示,只是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太傅大人前往太子府途中,竟遭天外飞石袭击,当即身亡。卑职顺着飞石的方向一路追到乐亭山,终于发现疑犯影踪。追逃途中那人自山上滚落,但搜遍周围都没有发现尸身,或许让他侥幸活了,藏在附近也不一定。”
苏晋安说着话,目光则飞速扫过水阁内外,最后停留在不远处一丛倒伏的芦苇上。绿叶中闪着几丝可疑的红,新鲜淋漓,显然刚沾上去不久。
“大人可曾见过任何形容可疑之人?黑衣短打,身形瘦弱。”
他抬起头来,毫不避讳地直视原映雪的双眼。
“不曾。”原映雪随口应道,似乎懒得为这些俗事烦心,“既然是从山上滚下来,想来非死即伤,逃不远的。令卫队再把附近仔细搜查一番吧。我新泡了壶茶,晋安你要不要进来喝一盏?”
靡靡丝竹声停了几拍,又好整以暇接上去,并没有因为不速之客受到扰乱。苏晋安面湖而坐,水气拂到脸上好似微湿的绸缎,滑丝丝的凉意。他看着那些专心弹琴的伶人,忽然理解到雷枯火与原映雪的分歧也许只是因为意气不投——一个在东厢与天罗和义党杀的焦头烂额,另一个却在西厢歌舞升平,任谁都会心怀怨怼。
但他无意深究辰月高层的分歧。他只是一枚棋子,任凭下棋的人要怎么摆放。所以雷枯火指示他来乐亭山找刺客,他就来了。原映雪又告诉他刺客不在这儿,那么他喝完这盏茶就会走。
“晋安,你是个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会一往无前的人吧?”
原映雪懒洋洋倚在榻上,忽然无来由地问了一句,让苏晋安心里轻轻一抖。这一抖仿佛抖落了许多旧日尘埃,让他心里变得雾煞煞的,就像很多年以前。
那时候他还只是晋北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角色。
那时候他还爱着一个小女人。
“你还记得八松的雪么?”原映雪浅墨色的眼中闪着迷离的银光,“只有在雪夜,你才会发现那些温暖的东西,原来真的那么温暖。”
苏晋安有些恍惚地看着对面弹琴的女伶,她的下巴尖尖小小,有一双亮得出奇的眼睛,看上去既不柔顺,也不勾魂,但她的琴声穿过八松城雾煞煞的雪传过来,竟然让他的心口如同被洞穿一般的疼痛……
冰锥似的痛感让苏晋安醒来。他重新睁开眼。对面弹琴的女伶哪里像阿葵呢,虽然是一样明丽倔强的眼,但那微翘的眼角眉梢里几多俏皮和跳脱,碎金阳光似地蹦着,晃得让人只想避让而已。
哪里像那个冰天雪地里为他端来一盆热水的安静的小女人?
“不记得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这无端的怀旧,也许只是因为原映雪忽然改变了称呼。他已经很多年不曾叫他“晋安”,总是尊一声“苏卫长”,听来有些淡淡的讽刺,但他知道原映雪从来都不会讽刺任何人,所以那些讽刺只是存在于他自己心里而已。
“雪一旦化了就再也找不回来。谁又能留住去年的雪?”苏晋安自嘲地笑了笑,看着从四方聚拢回来的缇卫,“看来今天真的要空手而归了,多谢原教长的茶。”
言毕他欠了欠身,缓步走出水阁。
就在苏晋安离去后不久,琴声戛然而止,弹琴的女伶面色如纸,直接软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