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樽(第5/23页)

公蛎听得心烦,厉声呵斥道:“山羊胡子!不要蹬鼻子上脸,到底我是掌柜还是你是掌柜?”

汪三财住了嘴,气得山羊胡子一吹一吹的,指着公蛎的手抖了半天,颤巍巍道:“我这就跟毕掌柜说去,我不干了!”

汪三财要是辞了工,这当铺真经营不下去了。公蛎忙换上一副笑脸,讨饶道:“财叔您教训的是,我贪玩、自私,年轻不懂事,您不要同我一般见识。我现在手头有件大事要做,等这事了结,我一定虚心跟您学经营,行不?”殷勤地跑去屋里搬了把竹凳,扶他坐下,一脸谄媚地看着他。

汪三财见他服软,便就坡下驴,不再计较,只是脸色仍不好看。公蛎唯恐他再摆长者的谱儿教训自己,忙道:“我也惦记胖头呢,一晚上都没睡踏实。我这就找他去。”

恰巧开门鼓敲响,公蛎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柳大的酒馆还未开门,倒是李婆婆在门口生火煮茶,高氏低头站在她身旁,两人不知说些什么。

几日未见,高氏更加枯瘦,身上干巴巴的,一双大眼睛布满血丝,空洞洞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公蛎忙蹲下来,装作鞋里进了沙子,一边捣腾鞋子,一边侧耳细听。

只听李婆婆小声道:“你还不搬走?”

高氏垂着头,有气无力道:“……不管搬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李婆婆骂道道:“瞧你那没出息的!要是我,早不同他过了,也就你这个面瓜,就这么熬着……”

公蛎心中一动。难道李婆婆也知道柳大同高氏的奸情?

高氏茫然道:“不熬着……又能怎么样?”

李婆婆声音高了一些:“就这么个窝囊货,有什么好留恋的?听我的,甭想着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自己带着珠儿赶紧走!”

原来她说的是杨鼓。她眼睛朝流云飞渡一示意,压低声音道:“你瞧瞧那个妖精,人家多有主见,自己过自己的,任你说三道四,我认定了便要做。你呢,就会哭哭啼啼,有用吗?我是老了,折腾不动了,若是黄花一朵儿,我都想学苏媚了。多好!不依赖男人,自立自强……”

公蛎不由得想笑。这个李婆婆整日诽谤诋毁苏媚,心底竟然艳羡如此。

高氏似乎被说动了,空洞的眼睛有了一点光彩。李婆婆又道:“唉,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也是心疼你,才跟你说这些。老早听说你总是梦魇,好些了没?”

高氏迟疑了一下,低下头去:“没有,如今越发严重了。一天最少三次鬼压床。”

李婆婆道:“到底是什么样儿的?你说给我听听。”

公蛎见惯了李婆婆说三道四嚼舌头根儿的嘴脸,今儿看她正正经经地像个长辈,反倒不习惯。

高氏的身体晃了一晃,原本无血色的脸上更加苍白:“以前不清晰,这半年,越来越清晰了……我跟一个稻草人打架,可我打不过它。它死命地挤我,挤得我透不过气来……”

李婆婆疑惑道:“这算什么?莫非你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高氏抖抖地道:“七年了,只是这半个月我才看清它的样子……我还看见,我的手臂小腿都变成了稻草,被人一把火烧了……”

她的恐惧如同一束无形的光线,迅速传导过来,公蛎竟然打了个寒战。

李婆婆想了想,道:“我告诉你个破法。你今晚睡觉,放一把刀在床下,准保就好了。”

高氏苦笑道:“什么法子都试过了,没用。我也去找高人破过,人家说是我罡火太低,容易做恶梦。”

李婆婆也没了主意。两人对着愣了片刻,李婆婆道:“可能还是宅子的问题。我还是建议你搬走为好。”

高氏道:“龙掌柜找过我了,说让我带着珠儿搬走。”

李婆婆撇嘴道:“他人倒不坏,不过是个草包。我看那个毕公子,倒是有些本事的。”高氏不出声,自然也认同这种说法。

公蛎气得要死。

李婆婆打量着高氏,道:“如今越发不成人样儿了……树挪死人挪活,依我看,再这么熬下去,只怕……”

高氏凄然一笑:“这是我的命,是我下贱……”

李婆婆一听她形容自己“下贱”,顿时来了兴趣,瞬间恢复原本的长舌妇模样:“什么下贱?发生什么事了?难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杨鼓的事儿,被他抓了把柄?”

高氏顿时慌乱起来,双手摇动:“没有没有!”

李婆婆原本和善的表情变成了嫌弃,还带着一点点嘲讽道:“哟,还瞒着你李婶呢。”板着脸用力地搅动茶汤,不再搭理高氏。

高氏怔了片刻,垂着头慢吞吞回去了。

公蛎站起身,踱着方步走过来。

李婆婆随即换了一副笑脸,大声招呼公蛎:“龙掌柜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