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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完全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可他担心的是事情会怎样往下发展。他意识到,自己需要对这个赵子骥多做些了解。这人有什么野心吗?应该不会。他还记得这人在小金山上的表现,不过人都会变,而且这支军队的首领被关在这里,很可能引出这样的变故。
万一赵都统制和淮水边上的这六万大军对这桩案子心生不满,他们会怎么办?
可另一方面,官家的意思也相当明白(尽管从没说出口),而且两国的确已经有了一份条款清晰(尽管并没有全部列出来)的和约,番子也的确活着离开汉金回家去了。就在此刻,番子一定已经在准备扩军了。
与此同时,淮水沿岸指定的榷场已经开张了。政府正在从事贸易,征收关税。百姓的生活正开始——刚刚开始——恢复常态。到最后,财富还是会流进奇台。阿尔泰人需要稻米,需要药材,还想要茶叶和盐。番子肯定也懂得这些吧?议和对他们自然也有好处吧?若是这样,那他的计划,官家的计划,还有机会成功。可要想成功,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有一点差池。
光是梦见父亲,一点助益都没有。
这年秋天,饱受攻讦的同平章事一直在回避一次特殊的会面,直到后来,他觉得这样做实在是胆小怕事。于是他接见了卢超先生——同平章事大人对卢超的尊敬有甚于他那位诗人哥哥。
当年卢家兄弟是同平章事的父亲的死对头。前朝时,党争不断,兄弟二人都曾遭到流放,而旧党(谢天谢地,只是短暂地)得势时,作为报复,父亲也遭过罢黜。可是也是父亲的缘故,卢琛才得以离开零洲岛回家,而寇赈落得个身败名裂。
天牢里的那个人也是会面谈话中的一部分。杭宪猜想,卢超来就是想说说他的事情。这不难猜到:他已经收到好几封东坡的来信了。
杭宪有时候会想,比起如今的生活,在某个田庄里——就像小金山那样的吧,不过要在南方——安静地度过一生或许会更好。
通常他都会把这个自私的念头赶出脑海。如果辞官归隐,那就是不忠不孝。
他在专门招待贵客的会客室里招待了卢超。一个侍女往他们的茶杯里倒满菊花茶,就退到门口站着了。茶杯上有别致的红色釉彩。
杭宪事先把会面的事情奏报给了官家,官家叫他等会面结束之后,把详情讲给他听。直到今秋,官家还跟刚到杉橦时一样:细心,直率,心有余悸。
卢超称赞了茶杯的精美和会客室的质朴。他祝贺杭宪终于执掌政事堂,还说能有同平章事这样的能臣,实在是社稷之幸。
杭宪则说卢先生谬赞了,又对卢超侄儿的不幸深感惋惜,还询问卢琛身体如何。
卢超作了个揖,说劳烦同平章事惦念,兄长身体还好,只是最近不爱说话了。卢超也说,杭太师仙去的消息让他心痛万分,太师一生超拔卓绝,到最后却遭此劫祸,令人扼腕。
“如今世上,令人扼腕的事情太多了。”杭宪应和道。他朝两张椅子一伸手,两人于是并排落座,中间隔着一张小桌子。
卢超说:“战争难免让人嗟叹啊。投降也是一样。”
“议和算是投降吗?”
“不一定,”高个子的男人说,“有时候是一份厚礼。细说起来,还要看议和的条款,看付出哪些,又得到哪些。”
“我也是这么想啊。”杭宪说。父亲或许会问卢超一个难以回应的问题,给他点压力,探出他心底的想法。但卢超可能会有所预见,于是不了了之。
杭宪说:“卢先生,议和是官家的主张。我只是尽量为奇台多做些争取。”说话时,杭宪自己都吓了一跳。
卢超看着他。卢超是个不苟言笑、心思缜密的人。他哥哥,那个诗人,却是个佻达、莽撞而又聪明的人。又或许该说,过去是这样,在他儿子死于非命之前是这样。
卢超说:“明白了。那这和议里面,有没有什么内容,虽然在台面之下……对官家来说却是至关紧要的?”
这些话点到即止。
杭宪突然说:“若能留先生在杉橦,随下官一道向陛下进言,我将感激不尽。”
卢超笑了:“多谢大人的美意。令尊要是还在世,恐怕不会答应的。”
“家父已然仙去了。很多事情,都变了。”
又是心思深沉的一瞥。“的确。二帝‘北狩’,至今都不得回来啊。”
杭宪小心翼翼地说:“今上日夜思虑的,就是此事。”
“是啊,”卢超说,然后又重复道,“是啊。”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谈话的双方只要心中有默契,自然会明白对方的言外之意。杭宪心想,有时候,非这样说话不可。
他说:“先生,我可不是说说而已。先生可愿意来到朝廷之上,再造一个新的奇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