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洛阳文会[五](第2/2页)

崔颂感觉自己的压力有些大。

他虽然知道有这么一个理论,但他学的不是热力学,可以说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仅仅只是知道这个名词罢了。更何况,实践和理论是不同的,达成这个现象最重要的条件是:火的温度必须高于水的莱顿弗罗斯特点(Leidenfrost point)。然而这个点与水质、水温有关,他不会算。

万一火温没达到莱顿弗罗斯特点,那么踏火而过的祢衡,大概要被烧成烤猪蹄了。

在感到压力的同时,崔颂也有些疑惑——

祢衡的言行一向出人意料,想要亲身上阵以身试险并不稀奇。可他难道就没想过,自己的所言或许全是胡诌?就不怕被自己坑惨了?

崔颂忍不住低声提醒祢衡,却又收到了对方关爱脑子的眼神。

“若是无用,我及时退出火盆便是,于我何妨?——倒是你,”祢衡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眼,无甚好意地道,“堂堂名士,信口开河,为人耻笑——可比衡要惨多了。”

前半句听着豁达大气,可祢衡偏偏要续上一句嘲讽,使得整句话的深意完全变了味。

听起来还像是对他的幸灾乐祸。

如果不是崔颂早通过历史得知了祢衡的作,说不定已经被他惹恼了。

崔颂不由想到了《希腊神话》里的嘲讽之神,摩墨斯,跟祢衡真是神似,以至于他很想和祢衡科普一下这位西方神明,问问他是什么看法。

这时,园内的仆从送来数十个火盆,依次排开,叠成一条三丈长的火道。

祢衡往河中走了几步,直到河水没过膝盖,方才卷袖上岸,缓缓来到火盆前。

他二话不说,就这么踏了上去。

四周传来少许低呼声。

祢衡面不改色,昂首阔步地走完一整条火道。

随后,由仆从引来的医者替他检查脚板,确定毫无烧伤的痕迹,不用敷药。

崔颂暗暗松了口气,不料布衣士子竟朝他迤逦而来,“足下博闻强识,江遵佩服。不知这淌水踏火之言取自何书,还望足下不吝赐教。”

嗡的一声,他的头好似被金属棍砸了一下。

理论来自哪本书?

自然是来自《物理学XX集解》,可这显然不是能够宣之出口的。

崔颂滞了一瞬,一时编不出合适的书名,只得道:“少时阅读的杂书罢了,倒未曾留意。”

自称江遵的士子似乎有些惋惜,见祢衡踏步而来,自觉地作了辞别。

祢衡一过来,劈头盖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这趟火之法,是从何本书看来的?”

崔颂重复了一遍刚刚的措辞,结果得到祢衡“我会信你?”的怀疑注视。

心知祢衡的难缠,崔颂真·信口开河道:“这是孤本。名为《天工开物》。”

引用明朝某科技名著的书名,崔颂毫无压力。

要戳破他,祢衡再活个千年吧。

“天工开物……”祢衡咀嚼着这个很符合他审美的书名,只觉此书的作者定然是个奇人,故能写出世人所不能知的事理。

祢衡又与崔颂说了什么。崔颂摸不着头脑地听了半天,等祢衡兜了好几个圈子,他才明白过来祢衡是想借“天工开物”一阅。

然而崔颂上哪找“天工开物”给祢衡看。不止现代的《物理学XX集解》没有,就连明朝那本真正的《天工开物》也是没得找的。

崔颂只能很坦然地说:“今已佚失。”

不好意思,书丢了,没法给你。

顶着祢衡怀疑的眼神,崔颂无比淡定。他本来就“找不到”书,又没骗他。

或许是祢衡刚才的行为在众多士子眼中太过疯狂,比起亡命之徒亦不遑多让;又或许是那些士子失了一城,士气大跌,他们未再揪着祢衡围讨,只五人、十人地聚在一起,或论经,或针砭时政,倒是散却了火气,专心交流起学术来。

然而在祢衡过来之前,他们也曾为了一个小问题吵嚷不休。

崔颂觉得,祢衡大概是为士子们之间的和谐做出了不可泯灭的贡献。

因着祢衡在身边,士子们都自觉绕道,连带崔颂也成功地获得清净。

崔颂正想在河边混个一下午,耗过这场令人头痛的文会,不妨祢衡突然从怀中取出木牍和刀笔,运笔如飞地在木牍上刻下一行行文字。

眨眼间,祢衡便刻好了三行。

崔颂隐隐感觉不妙。

“你这是……”

祢衡头也不抬:“作赋。”

“……”

久未得到回应,祢衡待刻完一小段后,抬头一瞧,眼前哪还有半个人影,只有一株枯树矗立在他的对面,迎着冷风瑟瑟摇曳着。

还想拉着对方一起作赋的祢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