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希斯瓦娜的午后时光

黄昏,南森林塔楼不远处的小土坡上,疲惫的阳光从茂密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撒在瑞卡瓦阴沉的侧脸上。瑞卡瓦一声不吭,默默地铲着土,他面前青草地上的土坑里,一具棕毛猎犬的尸体正静静蜷躺着。

它是陪伴瑞卡瓦三年之久的狩猎伙伴,死于神秘疾病。临死前的那段时间里,它终日匍匐在地喘息,黄斑从它的腹部蔓延到半身,苍白的黏膜附着在它的牙齿上。急得焦头烂额的瑞卡瓦温养、用药皆无效用,他日夜兼程从临近村庄拉到的兽医亦束手无策。

在兽医无可奈何地采用放血疗法后不久,瑞卡瓦的猎犬一命呜呼了,气得瑞卡瓦差点没把兽医活劈了。

终于,瑞卡瓦在猎犬的坟墓上倒下了最后一铲土,他从树下拿来刻着戴盔猛犬简图的旧木板,插在坟墓的土堆上作为墓碑。

一位黑袍罩身的怪异旅人如同飘浮的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走到瑞卡瓦的背后,黑布蒙着他的脸,只剩一双淡金的眼睛,与警觉地握住刀柄回望的瑞卡瓦的黑瞳相对相视,静谧无声。

“这是你为你的狗修的坟墓吧,它叫什么名字?”怪异旅人分明是位少年,他的嗓音清亮婉转,十分动听。

“大将军。”

“……你是皇帝吗?”

瑞卡瓦无语半晌后说道:“……不啊。”

“你是国王吗?”

“……不啊。”瑞卡瓦目光里怀疑之情一秒比一秒浓厚。

“你是领主么?”

“不啊。”

“你是骑士么?”

瑞卡瓦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智障:“不啊。”

“那你是谁?”

在前导问题的铺垫下,这个问题显得极富哲理,瑞卡瓦皱眉思索片刻,说道:“不知道。”

“那你想要是谁?”

“……不知道。”

“那还是当皇帝比较好。”

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黑袍少年“飘”走了。

目送黑袍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北方的地平线处,瑞卡瓦叹了口气无聊地仰望苍穹,忽然,瞳孔猛缩。

云在燃烧,热流把灰烬冲卷直上,纯洁无垢的天空都被染成了黑色。

“什……”惊讶的瑞卡瓦一动不动地呆站着,唇齿微启。

“……么……”瑞卡瓦睁开眼,眼前是初林要塞领主府邸客房的天花板,上面贴着萤火虫飞舞于深夜丛林的墙纸,美好静谧,令人心安。

果然是梦。

瑞卡瓦微微转过头去,一位女仆正趴在床沿打瞌睡。瑞卡瓦第一次苏醒时已在要塞里,当时他伤重得不仅动弹不得,还发不出一丝声音,全靠仆人照顾起居。

不过,在瑞卡瓦这儿走动的多半是男仆啊,今天怎么回事,不单照看者换成了女的,还干脆趴在床边睡着了?

瑞卡瓦定睛一看,立刻明白了,她的一身深红微亮的绸缎长裙裹束下腰肢纤细,精致的侧脸白皙如雪,黑亮的直长发垂到地面,柔顺得让人联想到悬山的瀑布。

这分明是奥格塔维娅的女仆长希斯瓦娜,瑞卡瓦必须由衷感谢的人。他第一次在客房里睁开双眼时房内空无一人,瑞卡瓦可以迷迷糊糊地看到大开的门外回廊里,衣冠楚楚的来客与相较简朴的仆人皆往来急促,表情紧张。后来瑞卡瓦才被告知,奥格塔维娅陷入濒劣状态,正在苦苦挣扎。

路过的众人看都不看房间里头一眼,仅有一个仆役鬼使神差地瞥见了正努力活动身体想引起他人注意的瑞卡瓦。然后,这位仆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顺便带上了门。瑞卡瓦当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所在的地方发生了聚焦着所有人注意力的大事,在这件大事面前,他的生死不值一提,他已处在被扔在一边自生自灭的状态。

说不定等这个大事了结,众人回过神来,瑞卡瓦已烂在这个小房间里了。

就在不甘于沉默中灭亡、一心一意给大人们找事的瑞卡瓦像上岸的鱼一样奋力扭动,试图把自己的身躯晃下床砸出点大声响的时候,门开了。裙摆摇曳,希斯瓦娜习惯般漫步进屋,径直走向瑞卡瓦,忽然惊得一愣。

瑞卡瓦差点哭出声,顺便喊一句“女神!”,如果他做得到的话。

紧接着希斯瓦娜掉头就走,那一刻,瑞卡瓦只觉得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在对他说话。

“你对绝望一无所知。”

在瑞卡瓦拼尽最后一口气想给不知道多久后发现他尸体的人留点挣扎的痕迹时,希斯瓦娜带着一众仆从回到屋内。

后来瑞卡瓦才知道,在全军都因奥格塔维娅的昏厥而惊慌大乱的时候,正是希斯瓦娜喊来人把被当做尸体丢在战场上的瑞卡瓦带回营地,督促士卒照顾;瑞卡瓦伤重难治,回城途中既缺医生又缺医具,若非希斯瓦娜耗费血能施展秘术为他持续治疗,估计他都撑不到初林要塞的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