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挽歌(第7/11页)

“也就是说,天藏宗一直以来开凿藏书洞窟,其实是……辰月暗中在推动?”安星眠问。

“辰月也曾有过和天藏宗类似的计划,”太后说,“但是辰月这个教派,总是行走在光明和黑暗的分界线上,随时有可能为了信仰献出生命,根本不可能分出那么多精力来完成这样的计划。所以后来,辰月教在原有的阴、阳、寂三部之外,又多出了一个独立的无名分支。这个分支不受控于任何教长,而是直接听命于辰月教主,他们人数稀少,默默无闻,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潜伏于长门天藏宗之内,推动天藏宗的藏书洞窟计划。”

“事实上,在最初的时候,辰月也曾试图自己来开凿洞窟,但他们的人力严重不同,花费了许多精力之后,却发现开凿出的藏书洞窟竟然位于某个地下活火山之上,为此不得不放弃。他们意识到,开凿藏书地洞是一个艰难而复杂的任务,单是之前的地理勘探就得花费数年,辰月内部分不出这个人手,更不必提搜罗一整个时代的藏书了。所以他们只能想方设法利用长门,利用长门僧单纯而坚韧的信仰。”

安星眠顾不上愤怒,而是马上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活火山上的洞窟?那岂不就是用来欺骗皇帝的那一个?我之前一直纳闷为什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生造出一个假洞窟来,原来那根本就是早已存在的辰月教的失败遗迹!”

太后点点头:“没错。这位侯不宁,就是辰月这个无名分支的教长,尹常思则是他最聪明的学生。但侯不宁很快发现,尹常思虽然绝顶聪明,却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利益心很重,根本无法承担辰月的重托。尤其是侯不宁的分支掌握着所有的藏书洞窟的秘密,一旦尹常思对此产生什么贪念,辰月教千年的谋划都可能毁于一旦,所以他终于忍痛把尹常思逐出了门墙。”

“尹常思原本充满希望,想要成为辰月教历史上光辉彪炳的人物,没想到竟被放逐。这个人本来就性情偏激,这一下子满怀希望变成了满腔怨恨,因此下定决心要从根本上毁掉这个分支——那就是摧毁所有的藏书洞窟了。”

安星眠握紧了拳头,又松开,又握紧,又松开。尹常思已经化为灰烬,侯不宁也仅剩下这个脆弱的头颅,可是长门的大恨,应该算在谁头上?这一番调查下来,长门的信仰屡次在他心中动摇,而现在,他甚至被告知长门的背后有辰月的手掌在推动,那种愤懑实在难以用言语表达。

这不过是跳出了一个火坑,又发现自己在另一个更大的火坑里,安星眠苦涩地想着。长门固然并不是什么灭世阴谋的工具,但辰月教囤积藏书,却也绝对不怀好意。知识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玩弄天下苍生的最大的利器,而长门,却在无意中承担了帮凶的职责。可怜一代又一代的长门中人,尤其是天藏宗的门人,满怀着追寻真道的热情为了信仰献出一切,却不知道自己不过是辰月手中的棋子。

他一时间有些万念俱灰,一屁股坐在一把椅子上,许久没有言语。唐荷来到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表示安慰,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白千云却瞪了他一眼:“浑小子,别又钻牛角尖,想想小雪。”

这一句话如同当头棒喝,安星眠浑身一震,顷刻间冷汗直冒。是啊,他想,雪怀青和唐荷早就对我说过,重要的事情是做好自己。长门是红日当空,我是我自己;长门是暗月无痕,我依然是我自己。长门的信仰和经义,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罢,是顺势而生的也好,是被辰月暗中操纵的也罢,都不能影响“我”的存在。

其实所谓真道,无非就是在浮世万象中找到“我”,无非就是在跨过最后一道门之前看清楚“我”,仅此而言。安星眠陡然间有点大彻大悟。他闭上眼睛,微微凝神,再睁开眼时已经神色如常。

“这一切的背后,都是仇恨和怨憎啊,”他轻声说,“这位尹常思能以一己之力把皇帝和长门玩弄于股掌之间,真是个绝世奇才,他就算离开了辰月又如何?真正的珠铭,在哪里都会焕发光彩。可惜啊,他全部的光彩都被心中的仇恨所蒙蔽,空耗了这一生,不过是害人害己。仇恨,才是一道真正的无尽长门,让人就算走到生命的尽头都无法跨越。”

他站起身来,走到太后跟前,轻声问:“那么你呢,太后,促使你做出这样冒险的大事的仇恨之源,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太后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垂下头:“仇恨?我哪儿来的什么仇恨?只不过是贪欲作祟罢了。”

“可是我没有看出你贪在何处,”安星眠说,“你贪图享乐吗?贵为太后,你的寝宫简陋得还不如一个宛州土财主的姨太太的闺房。你贪图权力吗?你掌权不过短短几年,宏靖帝刚刚成年,你就迅速放权退居幕后,从此什么都不过问。请问你抛弃自己的亲生孩子,抢来宫女的孩子冒充己出,究竟贪到了什么?享受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