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挽歌(第10/11页)

“也就是说,我的生母……她也是吉萨儿部落的人,其实就是头人的小女儿?可她为什么会入宫为妃呢?”白千云问。

“你母亲进宫的经历,倒是那些隐晦的民间传说里都提到过,讲得八九不离十,说她是在圣德皇帝某次出巡到宛州南淮城的时候遇上的,对她一见钟情,很快带回了宫中,”安星眠说,“圣德帝在位期间虽然没什么大恶,但是为人好色成性,这一点是人所共知的。”

“你的意思是说,她是故意……故意制造机会勾引圣德帝的?”白千云很是惊讶,“她难道是想要刺杀皇帝复仇?你刚才说了,他们的部落因为反对和东陆结盟而被灭族,她一定十分痛恨东陆皇帝。”

“她的确是想要复仇,但这复仇却不是杀死东陆皇帝那么简单,”安星眠的语声有些沉重,“一个皇帝死了,还能有新的皇帝即位,即便是一个皇朝被推翻了,东陆人还可以建立新的皇朝。可是,如果混淆掉皇族的血脉呢?”

“混淆掉血脉?”白千云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如果她当了妃子,生下儿子,那东陆的皇帝……就有一半蛮族血统了!”

“不只啊,一半有什么用?”安星眠说,“华族和蛮族,历史上也有过通婚的,华族的皇帝不止一位有着蛮族的母亲,那根本不算什么。”

白千云的面色刹那间变得苍白:“你是说我的父亲……并不是圣德皇帝?”

“很遗憾,并不是,”安星眠说,“你的父亲虽然我并不知道是谁,但一定不是圣德皇帝,而是个蛮族人。你的相貌很像太后,但和圣德皇帝并无半点近似。”

白千云说不出话来了。他原本以为自己不管多么悲惨,好歹算是弄明白了身世,而且无论他多么蔑视权贵,偶尔想到“其实老子是皇帝的儿子”,还是能暗暗得意一番的。但现在,安星眠一句话像是给他兜头浇了一桶凉水。

“闹了半天,我连我的亲爹究竟是谁都还没有弄清楚呢……”他哼哼着说。

安星眠接着说:“所以我对于整件事,有这么一种推测:在吉萨儿部落被大君灭族之后,太后侥幸逃脱,她自知自己美貌,所以早就定下了复仇的计划,想要斩断华族的血脉,让东陆皇朝以后的皇帝全部都是蛮族人。圣德帝爱好女色的声名在外,她一定会想到办法的,当然,也一定会付出很多很多牺牲。所以说,不管是你,还是如今的宏靖皇帝,恐怕都是血统纯正的蛮族人。吉萨儿部落虽然被灭族,但一定还是会有极少数的男丁逃出来,他们自然会想办法追随头人的女儿,奉行她的一切命令。”

“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生下一个畸形的儿子,”白千云叹息着,“圣德皇帝不会把一个畸形儿立为皇储的。但是她运气很好,竟然还遇上了来自同一部落的宫女,而且对方碰巧也因为和蛮族人偷情而怀孕了。”

“那真的是碰巧么?恐怕未必吧。”安星眠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白千云吃惊地问。

“我想说,太后处心积虑地安排了这一切,恐怕就绝对不会容许出错。那个宫女的偷情与怀孕,也许是她一手安排的。不然不会那么巧,连时间都差不多。我猜测,也许因为她身上有某种疾病,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流产或者生下有缺陷的胎儿,因此老早就做好了准备。”

“那她也实在太可怕了,这都是为了什么……血脉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假如没有人知晓此事,东陆皇朝就这样一代一代地传下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说不定以后还会出现蛮族的后代征讨蛮族呢。”白千云有些暴躁地说。

“我们终究不是太后,没有办法站在她的角度去替她想问题,”安星眠忧郁地说,“就如同我不是你,无法体会孤儿的心境,你我又何尝能体会灭族的愤恨与悲凉呢?其实每一个人,对他人而言都是一道门,一道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门。”

“所以你们长门,所求的只是自己的这道门而已,”白千云说,“我是应该说虚伪呢,还是应该说明智呢?”

“都不是,”安星眠摇摇头,“这不过是两个字:选择。”

白千云长叹一声,抬头看着黑漆漆的矿坑顶部,感慨万千:“选择……是啊,选择。捏面人的老怪物选择了复仇,我的生母也选择了复仇,人世间到底哪儿来那么多纠缠不清的仇恨?已经死去的人终究无法复活,已经失去的机会终究不能重来,又何必那么执著?毁掉辰月教的千年大计、把华族皇朝的皇帝变为蛮族血统,又能得到什么、改变什么?到了最后,其实什么也得不到。”

“她在临死前看着我的眼神,虽然时间很短,我却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想象中母亲的眼神就是那样的,温暖而慈爱,仿佛我就是她生命的延续,可是……她仍然舍弃了我,为了纠结于心中的仇恨。我这些天总在想,她的这一生,到底是怎么度过的?一个本应该牧马打猎,在草原上奔跑一辈子的蛮族女子,变成了天启城的主人,把自己的一生消耗在这个她原本痛恨的地方。她临死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觉得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