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铭心刻骨(第5/6页)

“天边的晚霞像烈火一样地焚烧着,夕阳照在琉璃瓦上,金灿灿的,那么刺眼。想起我娘,想起这些年、在这里受的种种苦楚,我浑身颤抖,一步步地向大门走去。公孙婴侯则靠在门外的大树上,笑嘻嘻地看着我。”

“门口的卫士认出了我,脸色顿时变了,一个陪着笑上前招呼我,另一个则慌慌张张地跑进去报信。但刚奔出几步,就被我的‘蜜蝶香’熏得七窍流血,双双踉跄摔倒,浑身抽搐。”

“我穿过大门,走进厅堂,绕过花园,向内宅慢慢地走去。所过之处,那些曾经嘲笑辱骂过的奴仆、贱婢,全都烂泥似的摊倒在地,双手扼住自己的咽喉,瞪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气,全身渐渐地变成青紫色。就连悬挂在檐角的画眉、趴伏在窗台的小猫,甚至从花园里飞过的鸟儿,全都不能幸免……”

拓拔野心下凛然,流沙仙子脸上晕红,眯着双眼,嘴角勾着森冷的微笑,柔声道:“走到内宅大堂时,里面歌舞翩翩,觥筹交错,正热闹得紧,所有的人都忙着给公孙长安敬酒祝寿,谁也没瞧见我正站在梅花树下。那株梅花是我娘生我的那年冬天,她亲手栽种的,满树繁花,灼灼艳红,在黄昏里开得绚烂。”

“闻着那淡淡的梅香,就像是闻着了她衣襟的味道。那一刻,眼泪流过我的脸颊,滚烫得像是地丘里的烈火。我浑身战抖着,却哭不声,取出玉兕角,呜呜地吹了起来。心里想,娘,这是我给你吹的最后一个曲子。”

“听见号角,大堂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又是惊愕又是讶异。公孙长安那老贼脸色涨红,‘啪’地一声,将杯子摔得粉碎,指着我喝道:‘你这个小贱人,杀了三娘,还敢回来搅乱!’”

“那时,我突然一点也不害怕了,只觉得怒火在胸腔里燃烧,这些年的仇恨全都涌上了心头,放声大笑,用玉兕角吹奏着我娘生平最爱听的‘春水谣’。几百种蛊虫随风飞散,迷迷蒙蒙,像花粉似的落到那些人的身上,随着号角,钻入他们的体内……”

“看着他们嘶声惨叫,挠得满脸鲜血,跌跌撞撞地摔了一地,我的心里从未有过的畅快。这些狗贼,朝着我磕头求饶的时候,全都忘记了当年是怎么对待我们母女的啦。一刀杀了他们忒也便宜,只有让他们被万虫噬咬,生不如死,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她一边柔声述说,左手情不自禁地越握越紧,指甲深深地陷入拓拔野的手掌,鲜血洇流,刺疼锥心。

拓拔野听得入神,五味交杂,一时竟忘了疼痛,那炽烈的情欲也感觉不到了。

流沙仙子道:“惟有公孙老贼真气浑厚,又会些法术,中蛊之后仍能苦苦强撑。他踉跄奔出,咬牙切齿地骂着我,接连打来几记气刀。我绕着梅树飘忽躲闪,像猫逮耗子似的戏耍着他,直到他周身血肉激破,爬满了蛊虫,再也不能动弹,才停了下来。”

“太阳落山了,寒风呼啸,到处是刺鼻腥臭,我形只影单地站在暮色里,突然觉得说不出的寂寞。从那一刻起,在这世上,我再没有任何亲人;就连仇人,也少得可怜了。”

“确认所有的人都已死绝,我飞快地穿过后堂,钻入一个极为隐秘的地道。地道朝南蜿蜒六里,直通流沙河。出了地道,我顺流南漂,过了两个多时辰,来到了荒无人烟的流沙山。”

“月亮升上来了,圆盘似的悬挂在山顶,连绵的银色沙丘像雪山,又像凝固的波浪。流沙从山顶汹汹冲下,卷着蒙蒙白烟,在河边堆积成沙滩。”

“我坐在沙滩上,浑身湿淋淋的,冻得发抖,看着飞鱼从粼粼的河水里破浪冲起,听着寒风在对岸的树林里呼啸,落叶纷飞,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自由。”

她叹了口气,淡淡地道:“天下之大,我似乎哪里都可以去,但却哪里都不想去。于是我就在那流沙山住了下来,渴了就喝河里的水,饿了就吃肥硕的飞鱼,困了就睡在漫天飞舞的流沙里。”

“那一年,我不过十一岁,可是却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有时候照见河里的倒影,突然会记不起自己是谁,想不起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听着她那甜美、倦怠而又苍凉的声音,拓拔野心中隐隐刺痛,又想起了童年孤身一人,漂泊流浪的日子。

忽然觉得和这妖女之间,竟有着如此多的相似与共鸣。一时热血如沸,也不知是蛊虫作祟,还是情难自禁,竟鬼使神差地转过头,在她耳垂上轻轻地一吻。

流沙仙子微微一颤,像是陡然僵住,呼吸顿止。

拓拔野嘴唇方甫碰到她滚烫的耳垂,登时醒过神来,心中嘭嘭狂跳,不敢抬眼看她,大是羞惭后悔,对自己如此孟浪暗骂不已。又不好意思立即缩回头来,进退两难,尴尬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