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玄婴老祖
初见她的那一刻,她是一条蛇。
许多年以前,在那绿光明灭的山洞里,我被她紧紧勒缠,呼吸窒堵。蛇信舔吮着我的脖子,将涌出的鲜血汩汩吸入。我浑身酥痹刺痛,想要奋力挣扎,却连指尖也动弹不了。
我一点一点地沉陷入无边的黑暗里,觉得自己真的就要死了。
恍惚中,我听见狂风怒吼,鹫鸟尖啼,火焰劈啪作响;听见海潮退涌,冰雪崩落,那条巨蛇凄烈不绝的长啸。眼前昏黑,气血乱涌,依稀又听见女子嘤嘤的低泣声,犹在耳畔,然后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当我再睁开双眼时,已经躺在了海边的乱石堆里。
蓝天,白云。
冰山,碧海。
鸥鸟欢鸣,浪花层层叠叠地卷过我的双腿,涌向胸前,冰凉沁骨。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身在何处、发生何事,心中一凛,伸手抚摩脖子,发觉伤口已经结疤了,浑身仍在火烧火燎似的疼痛。不知道那条巨蛇为什么没将我吃了,我又如何从洞内回到了洞外?满心疑惑,刚想站起身,丹田内剧痛如裂,顿时又重重地摔回海水中,金星乱舞。
“喂,你想找死么?你全身上下大大小小一百六十八处伤,再乱动弹,灵山十巫也救不活你啦!”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就像竹叶间筛落的春风,莲叶上滑落的露水。
我转头朝东望去,看见碧浪起伏,浮冰跌宕,她骑在青黑的巨鲸背上,右手斜握着一条长长的蛇鞭,腰悬龙角,长发、绿裙猎猎鼓舞,冰雪般晶莹的肌肤被阳光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不可逼视。
那一刹那,我的胸口突然象被什么刺痛了,竟有些无法呼吸。
我见过许多好看的姑娘,在我眼里,容颜纵使美丽如花,也不过转瞬凋为春泥,比起不朽的功名霸业,实在无足珍惜。但她的美却如此独特,无法言传。就象初春早晨,阳光下闪耀的枝头新绿,仲夏夜里,月色中消融的雪岭冰川。清新纯净,让人不忍摧折。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到这里来?”那双紫色的妙目凝视着我,神情无邪而妖媚。大风吹来,缭乱的发丝遮住了她半边莹洁如玉的脸颊,耳垂上悬着两条碧绿的小蛇,不住地曲弹伸缩。
“喂,臭小子,我问你话呢!听见没有?”她眉尖轻蹙,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仿佛有些嗔恼,说话的声音却依旧那么动听。
我突然醒过神来,耳根滚烫如烧,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羞窘,张开嘴,想要回答,喉中却依旧只发出嗬嗬的沙响。
她连问了几声,怒色少消,似笑非笑地挑起眉梢:“臭小子,原来你是个不会说话的闷葫芦。”
右手蛇鞭飞扬,“啪”地一声,将我身畔的一块礁石劈成两半,高声说:“不管你是谁,这里方圆三百里,不管花草树木、人鱼禽兽,全都属于我。你既到了‘天之涯’,从今往后,就是我的奴隶。”
奴隶?我一愣,心里陡然涌起怒火,正想反唇相讥,忽听空中传来“呀——呀——”的声音,抬头望去,那只碧眼龙鹫平张双翼,衔着一枝淡紫色的雪莲,从雪山顶颠急速地俯冲而下。
是姥姥!我又惊又喜,哑声大笑。想起昏迷前听见它的尖啼,越发确信一定又是它救了自己。
碧眼龙鹫扑扇着翅膀冲落岸边,昂首踏步,将那枝雪莲抛落在我身旁,“呀呀”叫了几声,神情倨傲,似乎在催促我吞下。
雪莲花瓣玲珑剔透,冷冽的幽香钻入鼻息,就象炎炎夏日喝了清凉的山泉,我精神一振,心想,这必是姥姥给我疗伤的仙花妙药。于是也不理会那紫瞳少女,拾起莲花大口咬嚼,囫囵吞咽。
花瓣入口辛寒如割,刚吞了几口,肚内突然剧痛如绞,我指尖一抖,险些连花枝也拿捏不住。
紫瞳少女一怔,格格大笑:“笨蛋,这‘断肠花’是嚼烂了,和着冰雪外敷的,谁让你吞下?”
我脸上烧烫,将信将疑。腹内果然越来越疼,牵扯着身上的各处伤口,我越是咬牙强忍,越是痛楚难捱。
她却笑得前仰后合,幸灾乐祸,耳垂上的那双碧蛇一齐嘶嘶吐信,仿佛也跟着在嘲笑。
眼见我蜷身颤抖,满头冷汗,却始终不哼一声,她渐渐止住笑声,似乎有些诧异,嫣然道:“你倒真是个有嘴儿吐不出声的闷葫芦。”招了招手,碧眼龙鹫盘旋着落在她的左肩,低头轻啄她的掌心,说不出的亲昵。
我心中一沉,象是突然坠入了无底的冰渊。
姥姥骄傲刚强,从来不肯居人之下,就算她死后化作了碧眼龙鹫,又怎会对这陌生少女如此恭顺服贴?难道……难道这只龙鹫只是她豢养的灵宠?不过是阴差阳错将我带到此处罢了!